也许,某一天,他会抱着自己的小孙子,小孙女,热情地逗弄她们:“哦,小宝贝们,我多么爱你们。许多年前,我还以为我会为某一个死去的女人而自杀;可是,现在有了你们,我才知道,我一点也不会为了能够去见她的日子越来越短暂而开心……我宁愿永远和你们在一起,而不是急着去见她……”
就是上帝,也不可能赞成殉情的人。
她把他的憔悴完全看在眼底,以一个律师对人性的精准。这许多年了,她从最初只能打离婚官司的小律师,到现在赫赫有名的国际大律师,什么人性的弱点没有看透呢?
那一对夫妻最初不是相爱的?
但是,到分手的时候,那种狠劲,你当我仇人,我当你敌人的态度,她见得太多太多了。
李碧华说,千万对情侣中,只有一对能化蝶,其他的都变成毛毛虫或者苍蝇蚊子了。
当然,葡先生并不在化蝶的范围内——因为他的年纪太大了。
事实上,殉情的男女,年纪绝不会超过20岁——因为年轻,因为冲动,才会肆无忌惮地挥霍生命。
一旦他们成熟了——方明白,这世界上,少了谁,都能活下去。
更好的,也许还在后头呢!
张律师的笑容非常温存,充满一种女性的魅力,她的手甚至伸出去,放在葡先生的额头上,轻柔道:“先生,你不太舒服?”
他摇摇头。
“先生,最近我发现了一个不错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里度假,好好休息一段日子。”
他没有做声。
她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替他按摩。
她的手法都是娴熟的,指法精准,每一下,都按在他最酸疼脆弱的地方:“先生,我正好有一段休假。我陪你出去走走。”
他闭着眼睛,享受着她的按摩。
真是奇怪的感觉——以前在古堡的时候,她都从未如此地温存过。那时,她只是他的一名尽职尽责的下属,虽然美丽骄傲,但是,流露出的是咄咄逼人。从未这样,真正像一个女人。
那时,她也是不安的——有蓝玉致这样的对手!
可惜上天眷顾,她死了——死人,怎么争得过活人?
顺风顺水,就连敌人,也消失的那么愉快。
“先生,就这么决定了,后天出发,我陪你去。”
她很干脆。
是那种温柔之中的干练——这让她从来就比其他的女人更加胜出。善于下决定,然后,善于把握机会。
此时,正是他最脆弱,最绝望的时候——就像一个急需修补的漏洞,如果被别人补好了,那就没有任何的先机了。
他在沉默中。
她看到自己的微笑——洒落在这间精美的大客厅的房檐四周,旋转楼梯上面……甚至,隐隐地,还有那座绚丽的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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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的辛苦奔波,唯有在古堡里,在这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如一个女王。
是的,只有在极度的奢华,极度的物质财富衬托下——女人才真正能像一个女王。
更何况,这个衬托的男人——此时憔悴!
但是清醒的时候,他的相貌,身材,也是她所见过的同类之中的翘楚。
她打量着他。
就如看着一只猫。
是的,男人有时比女人更像一只猫。
他闭着眼睛,手撑在额头上,眉宇之间落拓而苍白,就如一个昼伏夜出的鬼魅——但是,这反而给他增添了一丝成熟男人的沧桑气质。
而且,他就算经历了这样的打击,手上的肌肉也是结实有力的,一如他的身板……甚至额头上的那一丝皱纹,就如一个绝对的硬汉。
这几年,男人越来越娘,越来越阴柔;小白脸大行其道。
这也是张律师看不上眼的地方,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富家子弟也好,成功男人也罢,年轻的,浮躁而轻飘;中年的有家有室,年老的,不是肥胖就是秃头……她常常和女伴们感叹,好男人都到哪里去了?
所以,去年和濮先生重逢,忽然看到这样的一个男人出现在眼里——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不止是眼睛亮了,心也亮了——
自己寻寻觅觅那么久,从不肯低下头,看那些庸俗的男人一眼。殊不知,蓦然回首,那人竟然在灯火阑珊处——Bububu不不不,他是在最明亮处。
在最璀璨的灯火之下走来。
而且,是自己早就熟悉的一个人。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那一刻,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把这个男人追到手——彼时,他还是单身男子,天下任何女人都有平等的权利。
更何况,他对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半分好感。
女人,一旦决定了某件事情,固执起来,完全比男人更加一往无前。
张律师唯一的障碍,就是蓝玉致——在她以为以前顺风顺水,手到擒来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蓝玉致。
在这之前,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但是,就像老天爷都在帮助自己一般——当她刚刚把蓝玉致当成强烈对手,意识到这个女人,几乎让自己没法战胜的时候,结果,老天爷帮了大忙。
她死了。
一次飞机失事,替自己扫清了这个最大的障碍。
她倒并非完全是出自于幸灾乐祸,但是,人都有利己的本能,趋利避害——何况,这是天灾人祸,并非自己下手毒辣,甚至连道德上的包袱都不必承担。一切,显得那么完美。
唯一的担忧是,葡先生,他的悲哀能多久?
她就像在进行一次赌博。
赌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的心里,能有多久——可以一辈子都在怀念!
但是,绝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单身。
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哪个亿万富翁,会一辈子独身的。
这是人之常情。
她的脑子里转着念头的时候,手还在葡先生的肩头轻轻揉捏。
细细看他的神情,既没有露出舒服,也没什么别的,好像四周的一切,都空无一物。终于,他忽然站起来。
她放了手,柔声道:“你要去哪里?”
葡先生看着她,仿佛刚刚才发现自己的家里多了一个人。
她迎着他的眼神,神态温柔而从容:“唉,我听说蓝小姐出了事情,也很难过。又怕你悲伤过度,所以来看看你……”
这是她第二次解释了,之前,就说过自己有假期,可以陪他度假了。
但是,他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她便也只好重复一下。
他的眼神还是非常茫然,只缓缓地拿了自己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