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的时候,狠狠地,一下关上了单元门。
路灯,又次第地亮起来,从一楼到六楼,整体的,映照如一个鬼魅的光线圈。
保安们站在原地,看他进了门,听到二楼关门的声音,嘀咕了几句,终于还是没有继续上来追问,离开了。
葡先生靠在门上,忽然觉得全身失去了力气——就连窗外惨白的月光,也悄悄地落下去了,悄悄地,从树梢的顶端,慢慢地斜下去,然后,就不太看得清楚了。
幻象在眼前急遽的消散——没有蓝玉致!
什么都没有。
她不会这么轻易地出现——当她决然离去的时候,就注定了,再也不会带着丝毫的li留恋——她是问清楚了再走的,所以,了无牵挂。
她再也不会牵挂了——也不会担心有人在这样的黑夜里等待自己了。
因为,以前从未有过——她就天经地义的以为,以后也是不会有的。
靠在铁门上久了,背脊一阵一阵的冰凉。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当他站在黑夜里,这样思念她的时候,却想不起内容——想不起任何温存的内容——两个人甚至不曾牵手,不曾温存——甚至想不起她做饭的样子,想不起她缠绵的样子。
他忘了,觉得自己一切都忘记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也许,遗忘才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
客厅里静得出奇,只有茶点不停地送上来。但是,张律师完全无心这些精美的茶点,站起来,又坐下去。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要消失了,她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走到门外。
这时,老胡正好进来,见她满脸的焦虑,先开口:“张律师,您在这里用晚餐么?”
她急不可耐:“葡先生要什么时候才起床?”
老胡踌躇了一下。
葡先生今天早上才回家,一回来就躺在屋子里,并反锁了门,不听任何人的说话。谁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会起床?
“先生这些日子累坏了,很久没闭过眼睛了……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会儿吧……”
从早上六点到晚上8点,再怎么瞌睡,也该醒过来了吧?
张律师不可思议:“他这一整日,都不吃不喝?”
老胡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这些日子,先生没日没夜地寻找,煎熬,唉……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张律师的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最后,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她忽然问:“葡先生这是第几次回家?”
“自从玉致出事后,他才是第一次回来。”
张律师点点头,又坐下去:“老胡,麻烦你随便给我弄点晚餐,我在这里等他。”
老胡有点意外:“张律师,是要紧事么?我可以去通知先生……”
众所周知,张律师是那么繁忙的一个人,如果一直要她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谁担当得起呢?
张律师断然道:“不用了。老胡,让他好好休息,我在这里等他。”
她的气势非常强盛,但是并不傲慢,仿佛天然有种女主人的架势。老胡看她一眼,下去了。
张律师再次站起来,这才有心思仔细地打量这间屋子——事实上,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葡先生在S城的家里。
尽管去年的时候,她曾陪同葡先生在S城出席了几次活动,从那时开始,两个人的交集便多起来,但是,都还不曾达到互相上门拜访的地步——因为他的怪癖,再怎么样的女人,他轻易是从不往家里带的。
甚至这一次,也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石宣英说得没错,他真的在家里。
这座屋子,和英国的古堡,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但是,别致和精雅却是相同的。她仔细地欣赏那些花纹古旧的家具,吊灯的反复,花窗的别致,尤其是屋子外面那么巨大的一片花圃,交错成一种很有层次感的植被,高高低低,树木,花丛……在盛夏的季节,能看到夜色下,一些硕大的花朵,在林间飞来飞去。
相较于古堡,这里丝毫也不逊色。
她几乎是一眼就爱上了这里。甚至出门的时候,还能眺望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地,森林——旁边就是S城这两年才规划好的森林公园。
但是,公园向外,和这里彻底隔绝开来。
一道屏风,只有小黄的花,连绵几里的开放,却不会让游人打扰到这里。
在这样的年代,能够拥有这样巨大的一片土地,真正如帝王的别墅行宫一般——张律师暗忖,纵然自己的家族最鼎盛的时候,也远远达不到这个程度。
事实上,她认识的男人中,除了葡先生,谁也达不到这个程度。
谁说女人在择偶的时候,从不考虑这些最本质的问题呢?
更何况,葡先生除了钱,还有那么优越的外在条件。
忽然听得门吱呀一声。
她很敏锐,立即回头。
又走回去几步,从大客厅的旋转楼梯上看上去,是葡先生正开门。
她对他楼上的卧式结构并不了解,因为没有获准参观,她也并不贸然闯入,很礼貌地遵守着自己客人的本份。
然后,她看到葡先生走下来。
“老胡,给我倒杯水。”
他睡眼惺忪,几乎没注意到这客厅里还有其他的人。
老胡应声进来,拿了水:“先生,您醒了?想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他坐在沙发上,揉着眼睛。
“先生,张律师等了您一整天了。”
他仍旧没在意,仿佛没有发觉身边的人,只是整个人靠在沙发靠背上。
张律师没有开口,只在旁边打量着他,但见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满脸都是憔悴。纵然睡了这么长时间,眼珠子里也全都是血丝。
老胡出去准备晚餐的时候,她看到他面前的水杯空了,就顺手拿起来,本是要给他倒一杯白开水,但是想了想,给他换了一杯热茶。
他也不在意,把热茶也喝了。
她仔细地打量着他的憔悴,敏锐的,但是眼底掩藏了这种敏锐——一个男人,骤然失去一个女人,当然会痛苦一段日子。事实上,男女都一样,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但是,痛苦的时间呢?
是几乎这一个月?或者三个月?
这个飞速的年代,什么都不长久了,何况痛苦。
然后呢?
他就会忘记?
一年半载之后,他身边自然会有别的女人。他的娇妻替他开枝散叶,给他温存照顾,三五十年,儿女成群。
然后,他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