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律师的眼神益发锐利。
蓝玉致却笑起来,不动声色,甚至带了一点儿崇拜的神色:“张律师,我不像您,我没那么厉害。唉……我没念过什么书……找不到工作,没有办法……若是有办法,我也不会留在这里……”
张律师的眼神,明显地,没有那么锐利了——只是多了一点了然的不屑。仿佛,蓝玉致真的是一个女佣一般。
一个她这样的高知识分子,当然不屑再和一个没念过什么书的女人谈下去了。
可是,直觉里,却觉得不对劲。
这个女人,真如她所说?
怎么瞧着不太对劲?
蓝玉致还是满面的微笑:“张律师,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先回去了。”
她说回去的时候,走的是主楼——主人房。
张律师这样的女人,一夜之间,如何不知?
这些微的差别,其中女人才能明白的微妙的心情——竟然紧张起来,仿佛自己从未料到的大敌出来了,自己却毫不知情。
看看时间,葡先生一般是八点半出门,还有半个小时。
蓝玉致进去的时候,却见他已经出来。
显然是为了张律师,而早走的缘故。
她忽然鼓起勇气叫住他:“先生……”
他淡淡道:“怎么了?”
她本是想问,张律师,真的是你的女友么?
可是,却不敢问,怕得到肯定的答复。
那样,自己又把自己置于何地?
他微微不耐烦了:“玉致,还有事么?”
她话到临头,却变了:“先生……我今天还可以住在这里么?”
他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当然!这里很大,你想住多久都没问题。”
她心里,不知道是悲哀还是高兴。
“先生,谢谢你!”
他转身就走。
她又叫他“先生……你会回来吃晚饭么?”
“不一定。今天很忙。”
她忽然冲口而出:“你是要和张律师一起吃晚餐么?”
他忽然回头,锐利地瞪着她。
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转身就走了。
这时,蓝玉致已经看到张律师。
仿佛,那个美丽的女人,对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因为,她脸上带了一丝笑容——女人才明白的那种淡淡的揶揄!
然后,他们二人,亲热地并肩离去,不远处,有司机打开车门。
他们都坐后排。
蓝玉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然后,才慢慢地回到了卧室。
昨夜一夜失眠,一倒下去,很快就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里,仿佛在无休无止的奔跑。
面目不清的孟婆,举着巨大的忘情水汤勺,声嘶力竭:“来喝汤,来喝汤……一勺忘却前尘往事,二勺迎来重新做人……”
蓝玉致在左冲右突里,找不到出路。
孟婆的笑脸那么温和,那么狰狞:“你跑啊……跑啊……”
她的铁臂抓住她!就如抓住一只小鸡。
“不,我不喝,我宁愿死……”
“你已经死了两次了,投生了两次……一个人,最多只能死三次……这一次,若是你再死了,就是彻彻底底死去,再也不会投生,穿越了……蓝玉致,你想清楚……这一次,你若是再死了,你的肉身,就将永远消灭,再也不可能穿越或者重生了……”
蓝玉致忽然醒来,满头大汗。
而肩臂却是冰凉的。
寒涔入骨。
她伸手一摸,仿佛一个在迅速冻结的人。
心里泛起无限的惊恐:自己真的要死了?又要死了?
不,绝对不行!
孟婆说了,自己这一次,若是再死了,就是真的死了,绝无可能再穿越,再死里逃生了。
不,自己不想死。
可是,为什么死亡的感觉,如此强烈?
她吓得瑟瑟发抖,六神无主。
想给葡先生打一个电话。可是,拿了手机,却拨不下去——仿佛他离去时的目光,那么冰凉,平淡——
自己不为他所爱了!
再也不为他所爱了!
甚至,感觉不到他昔日那种温暖的柔声细语,他的温暖的拥抱了。甚至他的那种独特而亲切的语调“坏姑娘……你这个坏姑娘……”
他不这么叫了,只叫自己的名字。
再也没有亲热了!
就如莫文蔚唱的歌:
他不爱我
牵手的时候太冷清
拥抱的时候不够靠近
他不爱我 说话的时候不认真
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
我知道他不爱我
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
……………………
她缓缓地起床,看角落里,自己的包袱。
很简单的一个旅行箱。
戏服,面具,一些小小的道具,都留在了汤姆的戏班。
………………………………………………
只剩下证件和简单衣物。
一切,都精简了,一如感情。
要再次上路,已经变得非常简单。
但是,她并未急于上路,而是慢慢地等待。
自己每一次,都是不辞而别——千年前是这样:和明道两次私奔未遂,几次的离家出走……每一次出走,又每一次被他找回来。
循环往复,一如一只被豢养久了,飞不了的金丝鸟。
但是,今生今世,不曾如此。
自己一直依靠自己吃饭。
所以,说再见的时候,也会很慎重。
毕竟——他待那样好过。
这世界上,除了葡先生,再也没有任何人,待自己如此好过了。
男人,女人,朋友……所有世界上的人加起来,都不如他。
有时,她觉得他是自己的父亲,哥哥,朋友,情人……尤其,是那种父亲一般的感觉:,给女儿无休无止的包容,宠爱,一切,都是没有限度的。
这是她在石宣英,明道,等人身上,都从来不曾体会到过的——所以,当明道选择依兰达,当石宣英也有了女朋友之后——她丝毫不曾难过。
也压根没有动过任何的念头——仿佛,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
自己等了那么久,反倒是觊觎了。
只是先生!
唯有葡先生!
她心如刀割——当真的要失去,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一无所有——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情感上的贫瘠!
一无所有,就如一片一毛不生的盐碱之地,根本开不出什么风雅繁复的花朵。
她悚然心惊:自己,难道以前从未爱过?
或者说,从未学会如何去爱?
她一个人呆了很久。
久得连肩膊的冰凉,四肢的寒冷,都忘记了。
尤其,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强烈,就越想弥补一下——至少,至少,竭尽所能。
先生,他再爱不爱自己,都没关系了——如果有可能,自己只希望,还有一点时间偿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