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2月28日,二月的最后一天。
“呼——啊——”
上午十点钟左右,伦敦郊外的某间小房子当中,传出了这样的声音。大约五分钟之后,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的尤达,带着浓厚的黑眼圈和抹不去的睡意走下了楼梯。
哒,哒,哒……
清脆的足音,在寂静的房子当中,很容易地便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在客厅沙发上无聊地晃着双脚的依文洁琳,听到了这个声音之后,双眼顿时便亮了起来。她在心中默数了几秒,然后迅速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踏着造型可爱的室内用棉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了楼梯的面前。
“——尤达。”
“嗯,早啊,依文洁琳……呼啊——”
话才刚刚说完,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着他这样的表现,少女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的……不过是跟一个水平差不多的对手打了一场而已,而且事后还睡了这么长的时间,有你这么夸张吗?”
……顺带一提,你的眼睛旁边还有东西没擦干净哦……笑吟吟地指了指他的眼角,她如是补充着,这让青年不由得尴尬地揉了揉眼睛。
“咳咳……当,当然,正是因为睡了这么久,所以反而才会比较困啊……这可是有确实的科学依据的。”
“……既然早知如此的话,那就不要睡得这么晚嘛。”
“可是那样又会睡眠不足啊……咕,头真是好晕啊……”
姑且还是摇摇晃晃地下了楼梯。在少女的搀扶之下,他总算走到了客厅当中。
嘎吱——
重重地坐倒在沙发上,屁股下那些老旧的弹簧立刻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闭着双眼,抄起茶几上的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就这样静待了将近一分钟之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啊……得救了……”
啪嗒。将已经空了的水杯放回茶几上,默默地看了看周围,他又接着问道。
“说起来……弗萝伦丝呢?”
“之前还在房间里面,不过刚刚已经到厨房里去了。估计是发现你已经醒了,所以就去热了热早餐……啊,还有,这杯水也是她事先准备好的。”
“……”
被妹妹照顾了啊……不过仔细想想的话也是。在南丁格尔护士学校进修护理学的她,恐怕早就已经预料到他会变成这样了吧?
“有这样一个妹妹真是太好了啊……”
再度体会到了这样的事实,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幸运感慨着。然而不知为何,这句话却换来了另一位少女的怒目相视。
“好,好什么好啊!你难道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那个杯子其实是她的吗!”
“嗯?那又怎么了?”
“……”
一脸不明所以的青年,与无奈地瞪着他的少女,两个人就这样维持了数秒钟之久。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咚咚咚。
『喂,尤达小子!听到了吗?我要进来了哦!』
咔啷咔啷——
在没有内部解锁的情况下,门上的把手居然自行旋转了起来。紧接着,大门便被推开,淡淡的阳光将一个影子投射在了地面之上。
笔挺的燕尾服,整洁的高礼帽,木质的手杖……这样一位穿戴整齐的中年绅士,站在这样一间郊外的小破房子之前,这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只不过,对于尤达他们来说,这却已经成为了再正常不过的日常风景。
“哈哈哈……我又来拜访了,小子,还不快过来迎接一下你的老师。”
贤人议会的“蒸汽贤者”,正满面笑容地走进了玄关。
咚!咚!咚!
“……没有事先联系就突然拜访,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呢,瓦特先生。”
一手端着托盘,将水杯摆在每个人的面前,弗萝伦丝面带微笑地说道。
洁白的围裙,标志的相貌,甜美的笑容……同时具备了以上几个要素的她,用稍微现代一点的话来说,完全够资格被冠以“小天使”的名号。然而,与表面上的形象相反,她背后那浓郁的黑气,却是代表了少女此刻那极端差劲的心情。这一点,从水杯上那几条细微的裂痕,也同样可以看得出来。
“……(抖抖抖抖抖抖抖)”
作为这愤怒首当其冲的对象,大发明家浑身都不由得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将求助般的视线投向茶几对面的两人,换来的却只有赤裸裸的无视。没有办法,蒸汽贤者满脸无辜地看着少女的双眼,渴望她能够读懂自己这和善的眼神,然而……
“总而言之,请长话短说吧。哥哥大人今天还没有吃早饭呢,所以要是让我发现您耽搁的时间超过十五分钟的话……呵呵……”
……请选择自己身体上一个讨厌的部位吧~微笑着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她又重新回到了厨房当中。直到此刻,瓦特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呼……差,差点就死掉了啊……”
“所以才说,推荐你等到尤达吃完早饭再来啊……糟老头子。”
双手无聊地撑着面颊,依文洁琳这样吐槽道。对此,中年绅士也只得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啊哈哈哈……还是先别提这件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那个警告,今天的瓦特比平常更早地切入了正题。
“那么小子,你看了今天的报纸吗?”
“报纸?你把我当什么了,当然是没有啊。”
“……也对,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不会订这种玩意的。给你,拿着。”
他看上去非常随意地将手中那一长条抛了出去,青年魔法使也同样随意地接住。展开一看,这是今天发行的《泰晤士报》,而在封面头条的位置上,赫然印着一行字。
《利物浦地区,民族恐怖分子已被清除,无人伤亡》
接着看下去,基本上整个版面都是在报道昨天的事情。当然,其中也隐没了大部分重要的信息,对于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也理所当然地连提都没有提。只不过是在后面某一版中不太起眼的位置,摆上了“约旦施洗者”的通缉令,仅此而已。
“……”
哗啦哗啦。连续地向后翻了几页,确认自己并没有漏掉什么信息。他合上报纸,轻轻地摆在桌子上。
“……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也算是在预料之中吧。”
手指不断敲打着桌面,青年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现在的世界局势如此紧张,各国都在静待大战的来临,以便对各个殖民地进行再次瓜分。在这样的背景下,大英的政府是绝对不会允许战争的火种首先在自己的土地上燃烧。为此,将一部分的真相隐瞒起来,就是非常有必要的了。”
“哦?那么那个「无人伤亡」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吗?”
“差不多有一半是吧。至于另外一半,我相信这也就是事实。”
面对着蒸汽贤者饶有兴味的询问,他依旧是面不改色地回答道。这一下子,就连瓦特都不由得惊讶了。
“……答对了,你猜得还真准啊……没有错,这的确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将双手放在膝盖上,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事情结束之后,贤人议会迅速地向利物浦派遣了调查专员。调查结果显示,那天中午,利物浦市中心曾经出现过巨量的魔力反应。根据我们的推测,那应该是一台拥有极高性能的魔导兵器,通过高级别的「广域心灵操控」单元,将城市中的所有人都置入到了某种幻觉中。”
……这样的话,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爱尔兰人会那么激动”以及“明明有人亲眼目睹了大屠杀,可最后却一个人都没死”的问题了。这样补充着,他又话锋一转。
“不过,根据与你们同行的那位军官的说法,「施洗者圣约翰」几乎整个中午都和他待在一起。而根本就没有接近市中心区域的他,是绝对不可能亲自去启动那里的魔导兵器的。换而言之,约翰他至少还有一位同党,而且还是那种极端强大,可以将一整个城市的人都置入到幻觉之中的魔法使……”
“啊。这一点,我昨天也算是见识到了。”
沉重地点了点头,青年缓缓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托钵僧统领,前任信理部三巨头之一,「亚比日的讲道人」圣多明我。他在十一年前,教皇遇刺的那一天突然神秘消失,怀疑是与约翰勾结……不,不用怀疑了,在当时救走了约翰的,也就是他。”
回想起昨天的场景,脑袋中就禁不住浮现出了那个散发着强烈压迫感的身影。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
“无论是圣约翰还是圣多明我,信仰之心都固执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他们坚定地相信着「1914年神之子于天上登基」这一条莫名其妙的预言,并且都倾尽一切想要将其实现。不过,同样是出于那令人难以理解的信仰,用它们的话来说,他们想要在这一年中「于圣父、圣子、圣灵面前做一个完全人」,宁可花费更多的代价,都要避免无谓的牺牲。出于这样的狂信徒思想,他们做出的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行为,也就勉强可以理解了。”
“……”
……勉强可以理解?不,可能除了同样的狂信徒之外,没有人可以理解吧。
这句话说完了之后,场面上几乎是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一大片的呼吸声。然而,正当他们陷入沉思的不久之后,旁边的一个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
“……尤达,「那个东西」。”
晃荡着双脚,无聊地翻起了《公祷书》的金发少女,这样开口提醒道。对此,青年也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地一拍脑袋。
“啊,对了对了,差点把那玩意忘了。稍微等我一下……”
从沙发上猛然站起,他迅速地离开了客厅,不久之后,他又同样迅速地走了回来。不过这一次,他的手中明显多了些什么——一个通体漆黑,看似不起眼的小方块。
“这是我从约翰的魔导兵器残骸中收获的战利品,「术式解体单元」。在那个时候,他就是凭借着这玩意,把我和执行者的魔法都消除掉了。”
“术式解体吗……还真是稀少啊。那么,等级呢?”
“是Ex。”
“……”
“这样子的东西,贤人议会貌似都会对它加以管制的吧?所以……”
“啊……我懂的。”
严肃地点了点头,将那个术式单元收到了燕尾服内侧的口袋当中。外表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可是此刻,蒸汽贤者的内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施洗者圣约翰……讲道人圣多明我……Ex级别的术式单元……
握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可在世界上却一直没什么名气的那个所谓“组织”,又到底是……
咚,咚,咚。
有些沉闷的敲门声,仿佛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般,突兀地在房子内部回响着。
“……我去开个门。”
微微地耸了耸肩,尤达再一次地离开了座位。穿过客厅,走入玄关,然后……
——咔啷咔啷。
当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灿烂的金色长发,大海般湛蓝而深邃的双瞳,名贵瓷器般洁白的肌肤……穿着深蓝色华丽晚礼服的少女,正提着裙摆,优雅地对着他行礼。
“又见面了呢,尤达先生。没有事先通知,便前来贵宅拜访,实在是万分抱歉。”
“啊……呃……”
嘴巴机械般地一张一合着,青年魔法使的整个大脑,此刻都被一片混乱所占据。看见他这样的反应,金发的少女不由得“噗嗤”地笑了出来。
“那么,不请我进去吗,尤达先生?”
“啊……啊!是,请进吧……”
“呵呵……那么,失礼了。”
直到少女轻笑着从他的身边走进大门之后,他都依旧还是那一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呆滞模样。而正是在这个时候,瓦特的笑声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哈哈哈哈哈哈……小子,你难不成真的以为自己毕业之后立刻就能有好日子了?你知道昨天的那场战斗,到底让政府损失了多少吗?”
“……”
“皇家利物大厦外表面大部分破损,魔导大街上还没来得及转移的魔导兵器大量毁坏,利物浦港半数机能瘫痪……虽然皇家海军暂且没有事,不过即便如此,你们造成的破坏也是毋庸置疑的。”
“在这些损失当中,圣座承担了一大部分,政府承担了一大部分,而剩下的那些,因为你还不是正式主保骑士,所以圣乔治骑士团不用负责赔偿,那一小部分罚金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你的头上。嗯,让我算算……个,十,百,千……”
“抱歉还是请你不要再算下去了……”
在他说出那个不可思议的数字之前,尤达便已经满头黑线地强行打断了他。对此,蒸汽贤者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明智的选择啊尤达小子。简而言之,那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你能够负担得起的。不过……”
右手有些猥琐地摩擦着自己的下巴,瓦特紧接着说道。
“感谢上帝吧,小子,你的运气很不错。在大英帝国的皇室之中,还有愿意帮助你的人,在她的努力之下,由英王陛下亲自出面,将那部分欠款给补了起来。”
“……皇……室?”
目光呆滞地,将视线投向了正打量着客厅内部的少女。直至此刻,瓦特的笑声又再次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哈哈哈哈哈哈……没错,你也该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吧。小子,从今往后,你就老老实实地替公主殿下卖命吧!”
“……”
这是此刻尤达唯一的反应。
铛啷——
这是刚从厨房中探出脑袋的少女,手中的勺子落地的声音。
“……骗子。”
这是在沙发上鼓着脸颊的少女,满怀着莫名怨念的声音。
当然,这在此刻都并不重要了。日不落的公主转过身来,将恬淡而优雅的笑容转向了他——
“就是这样。以后也请多多指教了哦,尤达先生。”
——那个笑容,是如此的灿烂,宛若凛风绽放的花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