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6日早,伦敦王立魔导学院中。
叮咚~叮咚~
铃声连响了数下,标志着全学院选修人数最多的一门课——魔导工程学的结束。几乎是在铃响的那一瞬间,台下的学生们就隐隐地开始骚动了起来。
作为讲师,伊莎贝拉很清楚他们会如此亢奋的原因——这堂课结束之后,学生们就可以愉快地去参加各自的社团活动了。对于各方面压力都相当大的这间学院的学生,一个小时既有意思又可以学到知识的社团活动,可谓是舒缓一天压力的不二选择。看着自己的这些学生们,她不由得苦笑地耸了耸肩,然后便放下粉笔,大声地宣布道。
“……下课吧,你们这群小兔崽子。”
哗啦——
顿时,教室的出口前便被抢着出去的学生们所挤满了。那些平民出身的自然是蜂拥而上,丝毫不顾自己的形象;而各名门望族的子女,虽说勉强是维持住了绅士或着淑女的矜持,不过他们眼中那跃跃欲试的神态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得住……于是乎,在其他地方难以见到的,贵族与平民争抢一门的一幕,就这样在一所学校里出现了——而这,也是维多利亚时代少有的能够体现“人人平等”思想的一幕。
……当然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参与到了这场竞争当中。
孙雯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以各种花样摆弄着一支墨绿色的钢笔,她紧紧地盯着桌上的笔记本,似乎是在认真地思考着些什么。许久之后,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才发现门口的人群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面对着这样的场景,少女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将笔记本和钢笔并着课本都收进了一个学生公文包内,从椅子上站起,远远地吊在了出门的大队之后。没有任何人会来提醒她下课,也没有任何人在放学后围着她搭话,不过她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作为一位留学生——尤其是一位来自积贫积弱的亚洲的留学生,少女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还隐隐地以此为乐。
很好,今天也没有人来打断我的思考,那么就继续刚才的内容——以中华帝国各方面的工业水平,应该要量产怎样的魔导兵器比较合适呢……
……将这个足以令大部分不选修魔导兵器制造以及无意参政的学生望而却步的问题挂在了脑海当中,这位来自中国的千金大小姐兴味盎然地思索着。首先剔除掉了仿制英德两大魔导工业强国的“红衫军”与“条顿”的念头,然后又否决掉了仿制在克里米亚战争当中被证明是将要被时代淘汰的骑兵形魔导兵器“哥萨克”……她就这样思考着……思考着……直到一个高大的影子落在了自己脚边的地面上。
“早安,孙雯小姐。”
“嗯,早安,尤达前辈。”
抬起头,看着自己前方半米左右——英国绅士们所熟知的“礼貌距离”——的尤达,少女轻轻地提起自己那朴素的黑色长裙,笑着行了一礼。
“呃……抱歉,我打扰到您了吗?”
“这种事情应该在叫人之前考虑好哦……呵呵……开个玩笑。”
面对着看起来似乎有些窘迫的青年,她表情不变,然后……
“那么,前辈今日前来,找孙雯有何贵干呢?”
……操着一口明明流利无比,可在句式和修辞上都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古旧感的英语,她开门见山地问道。而对此,尤达稍稍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般地开口道。
“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关于佐久夜的……”
“……诶?”
魔导工程系大楼,瓦特实验室的某个房间当中。
“……原来如此,不是那种关系呢……”
轻轻地啜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红茶,少女不知为何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这让青年有些哭笑不得地摇起了头。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吧,一国公主会看上我什么的……”
“……已经两国了……”
“嗯?您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不过是稍稍为她们两个感慨一下而已。”
……她们两个?尤达刚想问出这个问题,就被孙雯一眼把话强行逼了回去。在他那莫名其妙地眼神当中,少女轻轻地捋了捋自己的发梢,不久之后,她又抬起头接着问道。
“可以是可以……在东洋,佐久夜的过去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秘辛。不过,既然您会到我这里,就说明她并没有,或者并不愿意告诉您,这样的话我也实在是不好说些什么……可以告诉我您想知道这件事的理由吗?”
漆黑地双瞳紧紧地注视着他的面庞,孙雯就这样沉默不语着。青年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也没隐瞒,就这样将事情和盘托出……
……
“原来如此,那封信上面是这样写的啊……”
听完了这一切之后,这位大小姐有些感慨地闭上了双眼。
“……看起来,那些谣言恐怕是真的了……”
“有什么线索吗?”
尤达不由得有些焦急地开口问道,而对此,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差不多吧。”
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少女闭着双眼,就仿佛是在斟酌自己到底该从何说起为好。很快地,她便将手按回了桌面上,在青年期待的视线当中,这样开口了。
“嗯……首先,严格来说,佐久夜的皇室血统是不纯净的。”
“……不纯净?”
“是的。”
她轻声地肯定道。
“那大概是中国——那个时候还叫清国,刚刚签订了马关条约,国内正在展开轰轰烈烈的维新变法运动。严复先生翻译的《天演论》刚刚传入到日本,正好被明治九元老之一的山县有朋所阅读到,由此,他对皇室内部近亲结婚的现象感到担忧,并私下对明治天皇报告了此事。而作为结果——或者说是测试,一位长州藩出身的山县系陆军军官,与神日本家旁支的大小姐结婚了。”
“……也就是说,佐久夜她其实是政治婚姻的产物?”
“就是这样……虽说根据调查,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出乎意料的好就是了。”
点了点头,少女又继续说道。
“我跟她是在小学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的她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不仅被老师们评价为「不适合学魔法」,还经常遭受其他同学的侮辱,就连天皇的家系都视她为「一族的耻辱」……当然了,这些并不重要,我估计您想要听的也不是这些,所以我就直接跳到重点。”
“大约是在1908年的夏天,佐久夜的母亲在家中死于砒霜中毒,引起轩然大波。一段时间的调查之后,又一件事情被曝了出来:那些砒霜原本要毒杀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她,而是明治天皇。有人想要唆使这对夫妻去暗杀天皇陛下,只不过在这过程中出现了某些意外,它才反过来毒死了下毒之人。”
“这种谣言的影响越闹越大,越来越多的人跳出来要求佐久夜的父亲给出一个解释。很快的,他被逮捕入狱,可不久之后,因为证据不足的缘故,他又被释放了出来。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的顶头上司山县有朋元老的反应却是相当的有趣:他早有准备地拿出各种证据撇清了与佐久夜父亲的关系,同时把矛头调转到了另一位元老,西园寺公望的身上,声称他可能与这件事情有关联。在舆论的压力与众多山县系成员的政治影响力之下,当时以西园寺公望为首相的内阁被迫全体辞职……顺带一提,那一任内阁的某些政策「正巧」触犯到了山县系的既得利益……”
再度抿了一口茶水,孙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您信吗?”
“……打死我也不信。”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尤达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很明显,这就是一场政治阴谋,而佐久夜的父母在这之中扮演的角色,其实就是牺牲品。
“就是这样。事后,佐久夜的父亲同样也察觉到了些什么,他通过各种手段对这次事件进行了追查,为了情报甚至不惜加入到了某个极密的组织当中。在佐久夜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上东京帝国大学之后,他便在某个夜晚切腹自尽了,他的遗物是由我跟佐久夜一同整理的,所以我知道这当中有一封专门留给佐久夜的信件。”
“出于礼貌和尊重,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去看那封信的内容,只知道在看过它之后,佐久夜的性格就彻底地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现在想来,她的父亲恐怕是将自己调查到的一些结果写在了上面,然后以此来鼓动她去做些什么吧……呼……”
说完这些,少女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尤达前辈,如果可以的话,请帮帮她吧。”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可以看得出她内心当中的犹豫与痛苦。可惜,以我的能力,恐怕是阻止不了她的了……但是,如果是前辈您的话……”
“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嗯,谢谢您。”
孙雯拨了拨脑侧的长发,对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然而,正在这时……
咚咣!
房间的大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打开,强行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西装革履的中年绅士正站在门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人。
“……都说过多少遍了,您在开门之前不会先确认一下房间里到底有没有人吗?”
“咳咳……失误,失误……”
窘迫地咳嗽了两声,就仿佛是在转移话题般,蒸汽贤者又抢在他发难之前开口了。
“啊,对了对了,我正好有件事情要跟你说说。”
摘下金框的单片眼镜,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瓦特这样说道。
“今天,苏格兰场的警方找到了那位议员的尸体——没有错,在他自己的家里,死亡时间大约是两天之前。”
“什……!”
骤然间,尤达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某种非常不妙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