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当上流人士的宴会在繁华的伦敦市区中达到高潮之时,白教堂区的民众也开始了自己的夜生活。
与那些社会名流不同,贫民们的夜生活少了一些奢华与优雅,不过相对的,却又多出了几分热闹与激情。劣酒那刺鼻的香味从路旁随处可见的酒馆中传出,钻进过往路人的鼻子里,诱惑他们心甘情愿地加入其中;而在酒馆内,构成这个世界的则是狂放的笑声,粗俗不堪的言语,以及便士叮当的声响。这里的人们——大部分都是附近哪一家工厂里的工人——将辛苦一天赚来的钱财投入到其中,没有丝毫的吝惜。当然,这可并不意味着这里所有的贫苦人民都是如此不知节俭,毕竟,来这种地方的人,恐怕没几个的脑中会有类似于“节俭”这样的念头。
画着浓妆的女侍应员们在一大片醉汉与赌徒之间穿行着,时不时还会发出一声娇叫,忍受着酒馆中这些男人的调戏。事实上,这里的女服务员除了本身的工作之外,往往还兼职着“染色体收集者”这一特殊职业,只要你将她们拉到二楼,随便打开一个房间的大门,还可以再享受一下肉体的欢愉——当然了,这是你在跟别人吹牛打赌,付完酒钱之后,手里还握有多余的几枚便士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实现的。
这就是白教堂,伦敦最大最著名的贫民区。
然而,这一切跟尤达都没有任何的关系。男孩无视了两旁传来的醉醺醺的酒气,双手护着衣服的前兜,迅速地在街道上奔跑着。在白教堂这种危险地带,只要稍稍一个走神,那么你的钱包不翼而飞的概率便会上升五十个百分点——能够孕育出开膛手杰克那种等级的杀人鬼的地方,哪怕政府已经加大了监管的力度,秩序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里生活了十年的男孩自然是知道这一点,所以,现在的他才会采取这种不太雅观的姿势,尽可能地护住自己辛苦工作一整天的薪水。
绕过一个个街角,穿过一条条巷道,男孩总算是停在了一处大门之前。感受着衣服口袋里那沉甸甸的重量,他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了大门。
嘎吱——
老旧的木门发出极度刺耳的声响,令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屋内煤油灯的火光顺着房门的缝隙投射在他的脚下,且随着大门的缓慢开启,地板上的明亮区域也逐渐变得更大。不久之后,屋内的景象已完全进入了他的视野。
餐桌的旁边,爸爸和妈妈依然在昼夜不停地祷告着。
客厅之中,空无一人。也是,都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孩子们应该早就已经去睡觉了吧。
……不,也不完全是这样的。
在眼前,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女孩正坐在板凳上,无聊地晃荡着双腿。在听到门响声音的那一刹那,她立刻便转过了头来,对他展颜一笑。
男孩不由得苦笑了出来。
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尤达跟夜莺便在两个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溜到了房间里。
在这种状态下的这两位大人,可以说,几乎不会被任何外界因素所打断。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敢放心大胆地做这种事情。
偷偷摸摸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纸袋,夜莺有些心虚地看着躺在周围床上的孩子们,发现他们并没有因此而醒来之后,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完成了自己任务的男孩出现在了门口,轻轻地对她挥了挥手。
两人又迅速地来到了杂物间,顺着尤达事先搭好的梯子爬上阁楼,再借着小孩的体型从天窗爬到了屋顶上。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才在这里肩并肩地坐了下来。
“啊——成功了呢。”
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尤达笑着说道。
夜莺看着这样的他,同样也笑了起来。少女轻轻地打开了手中的纸袋,一时之间,淡淡的面粉香味在这静谧的夜空中弥散。
“那么,请用吧,哥哥大人。”
“嗯,谢谢。”
男孩点了点头,从纸袋里撕下一块,然后再从那一块中掰出一半,交到了少女的手中。
随后的几分钟,寂静降临在了这片夜空之下。
“嗯哼……”
咀嚼着嘴里的面包,男孩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
“总感觉,很幸福呢。”
这样说着,他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少女,令夜莺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怎,怎么了吗,哥哥大人?”
她的声音稍稍有些紧张。
“没什么,只不过是在想……”
“要是夜莺能一直像这样待在我的身边,那就好了。”
尤达开玩笑地感叹道。只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大。
“您您您您在说什么呢!哥哥大人!”
“呃……”
被她的过度反应吓了一跳,男孩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她:一反平时温柔恬淡的印象,少女面颊微红,有些不知所措地攥着自己那条朴素的粗布长裙。看着他那一脸茫然的表情,夜莺似乎也发现是自己反应太大了。她正想道歉,然而心中某种莫名的怒火却驱使她轻哼着扭过了头去。
不过,没过几秒钟,她就有些后悔了。
……他不会是误会了吧?
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着他,少女忍不住这样想到。
果然,还是应该去解释清楚。
如果是您的话,我其实……
“寒夜深沉,万籁静止,
这时候,光明的王子,
开始在地上作和平的统治——”
然而,就在这时,一首诗歌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风儿带着异样的静寂,
频向众水接吻细细,
向温厚的海洋私语快乐的消息;
海洋也忘记了怒号,
和平的羽翼孵伏着驯服的波涛。”
咦?
看着轻声正朗诵着的男孩,夜莺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奇怪,自己应该是没听过这首诗的来着。可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群星们都纷纷惊奇,
凝眸注视,长时伫立,
他们的眼光都向一个目标看齐——”
“虽然清晨全部的光辉
和太白晨星,都命令他们引退,
他们仍徘徊依恋,不忍离弃岗位
依然循着轨道,放出光明,
直到救主亲自来临,下了散队的命令。”
终于,少女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这个是……”
“哦,这个啊。是我在路过一间学校的时候听到的。”
尤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把它记下来了,感觉似乎跟现在的场景挺搭调的,就把它背出来了。”
“……”
搭调……吗……
看着天上那深沉的夜色,又看着在一旁笑着的男孩,她禁不住这样想道。
……虽说黑夜依然漫长,不过黎明却终将到来……难不成他是这个意思?
心中抱着这样的疑问,少女又再度开口问道。
“那哥哥大人,您记得这首诗是谁写的吗?”
“呃,这个……我想想看……好像是一个叫约翰……”
“弥尔顿?”
“诶?你怎么知道的?”
他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然而此时的夜莺却并没有理会他。事实上,在她自己叫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她的整个脑袋都被一种难名的混沌给填满了。肉体,灵魂,意志……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发疯一般地告诉自己:她跟这个名字之间有着匪浅的联系。
“……夜莺?夜莺?”
“夜莺!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少女摇摇头,正想要对他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
……明亮的火光,却从他们脚下的房子中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