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十一
远东鵺2017-02-14 18:064,187

  自从那一天开始,尤达就总是一副没精神的表情。

  早饭不吃,午饭也时常缺席,别人向他搭话的时总是要叫他好久才能得到回应,就连夜莺这个妹妹也不例外。

  一个人的时候,他总喜欢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伦敦的天空数年如一日地密布着阴云,有如后台人员为一场戏剧拉下的深灰色背景。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十余位孩子在空地上欢快地玩耍着——每每看到这一幕,尤达都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过去的生活。

  啊,是啊……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里,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家了。

  转过头,他看着自己所处的房间:木质的单人床,低矮的床头柜,书桌,两张椅子,还有一个不大的衣柜。床边开着一扇小小的玻璃窗,透过它,一道光路礼貌地进入了这里,为那些堪称简陋的家具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然而,即便如此,这都比过去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心中感慨着,他从床上站起,缓慢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圣玛丽亚修道院。

  这就是这里——伦敦郊外某间小修道院——的名字。

  具体位置不明,历史没有人知道,名气小到他过去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甚至连修会的名字、信奉的会规都不清楚——至少尤达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哪里还有这种“男女混成修道院”的……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事实上,第一次看到这栋三层楼高的建筑的时候,就连因为做工的缘故跑遍了大半个伦敦的尤达,都不由得产生了惊讶的情绪。

  ……伦敦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然后,他的下一个想法就是:这里居然还没被房地产商拆掉!

  为此,当他去问那位活泼得有些过分的院长小姐的时候,对方还一脸自豪地对他说道。

  “当然啦!我的家可是历史遗产来着哦!”

  好吧,历史遗产就历史遗产。虽然根据修道院中玻璃窗的使用规模,夜莺推测这一栋建筑的年龄大概在百年以内……

  总而言之,自从那天的事情之后,这里便成为了兄妹俩暂居的据点。不过,跟两人印象当中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那些开口闭口“Brother”“Sister”的修士修女们(除了那个各方面都很奇怪的院长之外)。而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大票穿着简朴长袍的孩子——据修道院长本人亲口承认,这些孩子都是她在伦敦各处的贫民窟中“捡”出来的。

  最开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夜莺还莫名其妙地被这给吓了一跳。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尤达的心中却总有这样的一种感觉:

  她收养这些孩子,其目的与自己的父母是完全不同的。

  ……真是奇怪的感觉。他如此自嘲道。明明两边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情,明明对孩子们都是同样的温柔,可为什么自己就下意识地这样认为了呢?

  自己恐怕是有什么地方坏掉了吧,大概。

  心里正这样想着,从刚刚开始一直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行走的他,却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给叫住了。

  “找~到你啦!”

  被这大到夸张的声音给唬住,男孩不由得在原地愣了几秒。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右肩被人拍了两下。

  “……”

  尤达下意识地向右转身,结果却发现自己的面前空无一物。与此同时,那个声音又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哼哼哼……怎么样?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吧?”

  “……”

  ……超级幼稚的小学生把戏。

  男孩沉默地在脑中对她的行为定下了性质。

  “喂?喂!真是奇怪呐……尤达,你为什么不说话?”

  居然还真好意思这样问啊!我会无语怎么想都是你的锅吧!

  心中疯狂地吐槽着,他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着一张脸转向了她。

  “……有什么事吗?”

  “嗯……”

  张大那对淡金色的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几遍,薇特妮西丝这样说道。

  “原本是没有的,不过现在倒是有了呢。”

  “什,什么意思……呜啊!”

  少女口头上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身体却突然抓住了男孩的手臂。然后,在他不明所以的喊叫之中,她就这样拉着他飞快地跑了起来。

  拉着他在走廊上一路狂奔,少女首先去到的地方是修道院的门前。

  “吃饭啦吃饭啦!都给我回来吃饭啦!”

  神采飞扬地插着腰,她对着门前的孩子们大声地喊道。

  “你,你,还有你!对,说的就是你们,赶快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乖乖的去那边洗手!”

  “““诶~”””

  被她点到的几个男孩面面相觑着,赶紧将手中的叶片、树枝、扫帚等物收到背后,然后一脸不情愿地求情道。

  “姐,姐姐~”

  “再让我们玩一会儿嘛~”

  “现在这个时间是不是太早了点啊~”

  运用小孩子的优势,他们不约而同地撒起了娇,企图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面前的这位大魔王心软。只不过……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手下留情!快点!给我放下手里的东西!不然你们今天就没有午饭吃!”

  “““呜啊!”””

  在院长小姐毫无人性的命令之下,几个熊孩子立刻便决定认怂,丢下手里的东西,乖乖洗手去了。

  “好!那么接下来……”

  ……你还要接着干啊!尤达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然而这根本就起不到什么效果,元气十足的她拉着男孩的手又是一顿飞奔。

  “吃饭吃饭!都放下手里的东西,等到下午再搞吧!”

  之后,被她锁定为第二个目标的女孩子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遭了殃。面对着来势汹汹的院长小姐,房间里正在缝缝补补的几个女孩子不由得愣了半秒,随后,看上去最大的那个孩子率先放下了针线,对着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抱歉呢,薇特妮姐姐,我们马上就过去。”

  这倒是比男孩子要听话不少嘛……尤达这样想着。然后下一秒,他又被拖着跑了起来。

  之后的十几分钟时间之内,他们就这样一直沿着走廊跑来跑去。当喊完了修道院里的最后一位孩子之后,少女这才满意地回到了饭厅。

  此时此刻,饭厅里已经彻底地忙碌了起来。在这里,孩子们罕有地保持了一点点秩序:他们手中握着干净的盘子,自觉地排成一条长队,从几个大盆里将自己的午餐——面包,土豆,炸鱼,还有一些蔬菜——夹到自己的盘里,然后安静地围着一旁的大长桌坐下。

  是的,真的只是坐下而已。与平常不同,孩子们今天顶多只是对面前的食物咽着口水——放在往常,他们这个时候早该舞动刀叉,展现出自己那彪悍的吃相了。

  注意到这点,尤达刚想开口发问,然而突如其来地摆在他前方的一个盘子却强行中断了他的思路。

  “这是你的。”

  薇特妮西丝这样说着,将盛满东西的盘子递到了他的面前。男孩下意识地将其接住,还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就再度被对方拖了起来。

  “那个……”

  “今天你坐这里。”

  来到自己平时所做的位置,少女将手中的餐盘往桌上一放,然后不由分说地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那个座位。犹豫了好一阵子,他最终还是听从了对方的指令,乖乖地坐到了那上面——

  ——哗啦!

  突然之间,面前的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站了起来。被吓了一跳的他也连忙跟着站起,然后紧张地看着四周,想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事实上,他其实并不是一个人。在这场莫名其妙的午餐当中,还有一个人跟他有着类似的反应——那就是他的妹妹。

  ……他们这是要干些什么?少女忍不住这样想道。早在最开始,当薇特妮西丝将尤达拉到自己的身边时,她心里就已经产生了怀疑——这仅仅只是担心她会对哥哥大人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跟她强行把他的座位换到自己身边之类的事情绝~对没有任何关系。而现在,这如同某种仪式一般的情形更是加深了她心中的警惕。

  不管怎么样,我绝对不会让你们伤到哥哥大人一根头发!

  心中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又将注意力转回了现实。在少女的注视之下,很快地,这里的人都在同一时间采取了同样的行动。

  他们分别向着身体的左右两侧探出手,然后让双手自然而然地与身旁做出了同样举动的孩子们相握。所有人就这样手牵着手,在长桌旁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直至此刻,尤达依然左顾右盼着,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直到身边的那位少女主动地牵起他的手为止。

  男孩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失去了控制。

  “这是,仪式。”

  在他那不争气的心跳声中,薇特妮西丝轻柔地开口道。

  “将心中的一切分享与家人,同时承担他们心中的一切的,崇高的仪式。”

  与平常不同,她脸上带着一丝恬淡的微笑。这巨大的反差更是为少女添加了某种奇妙的吸引力。

  “来,闭上眼睛。”

  淡金色的双瞳温柔地盯着他的面孔,让他不由自主地便照着她所说的去做了。然后,一瞬之间,他感觉自己似乎到达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自己的一切仿佛都从身体里流出,顺着与她牵起的手流到了所有人的身体里;与此同时,又有无数道思念从她的手中倒灌而入,填充着他那因“失去”而空虚的身体。这究竟代表了些什么,尤达心里并不清楚,不过有一点,他却是再明白不过的——

  ——现在的自己,这个似乎在与他人分享着些什么的自己,正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幸福。

  “你知道,「家人」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吗?”

  听着这美妙的幻景之外传来的美妙的声音,男孩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对我来说,刚刚的那个就是我的答案。「赠予所有,接受所有,分担所有」,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这次,他由衷地点了点头。

  嘿嘿……看到了他的反应,少女轻轻地笑出了声来。

  “你的悲伤,由我们一起分担;你的快乐,由我们共同分享……家庭便是这样的一种东西,你感觉到了吗?”

  他用力地点头。不知不觉间,眼眶之中的泪水早已满溢。

  “那么,你愿意加入这个家庭,分享自己的一切,与我们分享一切吗?”

  “嗯!”

  吸了吸鼻子,男孩用力地回答道。与此同时,他空出的一只手传来了一阵不明的触感。

  “我,我也愿意跟哥哥一起,分享自己的感受哦!”

  来自一位陌生孩子的声音,就如同一柄长枪般,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中。此时此刻,他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里,就是自己的容身之所。

  ——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很好!”

  薇特妮西丝高昂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哪怕是不睁开眼睛,他都能想象得出她那副兴奋的样子。

  “那么现在,按照惯例,请大家跟我一起念——”

  “天上的父啊,愿人们都尊您的名为圣。

  愿您的国降临。

  愿您的旨意行于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日用的饭食,您赐予我们。

  赦我们的罪,如我们赦他人的罪。

  使我们免遭试探,救我们脱离恶人之手。

  因为荣耀、国度、权柄,都是您的,直到永永远远——

  ——阿们(Am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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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圣咏-Victo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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