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用烟斗在办公桌上磕了磕，蒸汽贤者有些感慨地望着天花板。
“没想到最后的结局居然是这个样子……哈哈！杰瑞小子还真是占到大便宜了。”
看着自己老师的这幅模样，尤达不由得疑惑地挠了挠头。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地开口问道。
“……有这么夸张吗？”
“不是夸张，是事实。我问你，你觉得她其实已经事先知道真相的可能性有多少？”
“这……”
顺着瓦特给出的那个可能性思考下去，青年不禁感到一阵胆寒。带着这混杂了不信与后怕的感情，他略显心虚地摇了摇头。
“……应，应该不可能吧……那样的话，岂不是所有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哼哼……对于他的回答，蒸汽贤者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两声。
“算了，既然你还是这么相信的话，那我们就先把它放到一边好了。不过不论如何，我心里都有种预感，如果史蒂芬孙家族的产业交给她来运作的话，最后的结果一定能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举个例子，到底是哪种意义上的惊讶？”
“足以与美国的那些垄断托拉斯相抗衡……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唉，可惜……”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接着说道。
“……可惜，她是个女人。史蒂芬孙家几乎是不可能将产业托付给她的。”
“……”
听他这么说，尤达也不由得沉默了。
作为世界上最早确立资本主义制度的国家之一，大英帝国在对妇女地位的保障上一直都走在欧洲、乃至世界前列。“新女性”的兴起，勃朗特三姐妹等女性作家的出现，维多利亚女王所引导的女性自由恋爱风潮……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足以令英国的淑女们感到自豪的理由。然而，来自于这个时代社会上的保守风气以及部分传统的封建审美观念却依旧制约着女性的自由。比如大龄未婚女性会受人歧视，又比如已婚女性必须在家相夫教子等等。当然了，这一系列守旧的思想观念并不仅仅存在于英国，同一时代欧洲的各大列强差不多都是如此，甚至犹有过之。
“……也就是说，我这辈子大概是看不到史蒂芬孙家族拳打福特，脚踢通用，兼并阿姆斯特朗，吊打戴姆勒，走上世界巅峰的那一幕了？”
“哈哈哈……你这明明比我说的还要夸张嘛。”
蒸汽贤者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不过，事实上……算了，反正你迟早都要知道的，我就直说吧。我们距离旧的思想观念被颠覆的那一天，恐怕已经不远了。”
听到这句话，尤达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给你看看这个吧，这是贤人议会安排在俄国沙皇那边的密探拉斯普廷最近交上的报告。”
拉开抽屉，蒸汽贤者面容严肃地从里面取出了一沓纸张。青年不明所以地将其接了过来，开始不停地翻阅着。每翻上一页纸，他的眉头便皱紧一分。
“……无数证据表明，俄罗斯将会在1918年之前完成全面的战争准备。”
旁边，抽着烟斗的瓦特喷云吐雾地解说道。
“届时，无论发生些什么，一场大战都将在欧洲大陆上爆发。哪怕是有了亚历山大二世的改革，沙皇俄国内部的各种问题依然是层出不穷，他们急需通过对外战争来转移内部矛盾。”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有四年的安生日子了？”
“不，恐怕比这个期限还要短。”
瓦特摇了摇头。
“看看现在的大陆吧，小子，不光是俄国，当今世界的列强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德国想要殖民地与生存空间，且对东方的巨熊充满恐惧；法国早就看身边的宿敌不顺眼了，不少人都希望通过军事行动拿回阿尔萨斯-洛林并报普法战争的一箭之仇；奥匈帝国内各民族独立思潮盛行，维也纳方面意欲以一场战争一劳永逸地解决巴尔干半岛上的问题……局面早已一触即发，只需要一颗小小的火星便可以点燃。而那颗火星被投下的时间，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我们根本就无法预测它的到来，能做到的在它来临之后尽可能地加以阻挡而已。”
而这场大战——有意地拖长了声音，他接着说道。
“——一旦爆发，就必将席卷整个欧洲。法兰西，沙俄，德意志，奥匈，意大利，奥斯曼，乃至我们大不列颠，任何国家都无法从中幸免。在同盟与协约的作用之下，可以预见地，局部的冲突必然会在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内牵扯到数个列强，然后……”
咚！蒸汽贤者用烟斗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一下，然后，用力地抽了一口，再也没有说话。
“……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真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尤达稍微停顿了一会儿，这才接着开口道。
“不过，您为什么认为我们也会参战？自金雀花王朝丢掉它在欧洲大陆上的最后一块领土之后，王室与政府所奉行的对外政策一向是「光荣孤立」以及「大陆均势」，大陆上打成一片不正是我们所期望的吗？联合王国虽说的确是协约国的成员没错，不过您也知道，列强之间的盟约实际上并不具备任何约束性，只要利益足够，现在的内阁并不介意撕毁任何条约。而发生了这种既符合本国利益，又可以让资本家大发战争财的大好事，政府又怎么可能主动去趟这片浑水呢？”
这么说着，青年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老师。不过对方却是丝毫都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
“……理论上的确如此，不过在实际操作中这却是不可能的。首先，在威廉二世皇帝的支持之下，德国的公海舰队已成为世界第二大海军，严重威胁到了英国的海上霸权。自1906年英国第一艘「无畏舰」下水之后，德国海军之父提尔皮茨就跟我们亲爱的海军大臣温斯顿。丘吉尔杠上了，双方疯狂的海军军备竞赛早就已经令两国之间的关系紧张到了极点。同时，德意志总参的上一任总参谋长，陆军元帅阿尔弗雷德。冯.施里芬伯爵曾制定过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的施行……算了，忘记我刚刚说的那段话吧。”
说到一半，瓦特却突然摇了摇头。虽然知道这大概是涉及到了某些不能说的机密，不过对此，尤达还是皱着眉头，一副吃了翔的表情。
“你就不能把话说完吗？”
“穿山甲伯爵它……”
“……算了，你还是别提这个了。”
“这就对了嘛，哈哈！”
爽朗地笑了两声，蒸汽贤者话锋一转。
“看过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吗？”
“……克，克劳塞维茨？”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青年不由得嘴角一抽。
“没错，就是现在被关在伦敦塔里那个人的曾祖父，闻名全欧洲的军事理论大师。”
瓦特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他的军事著作中，他提出了名为「总体战」的理论。概括来说，就是动用一个国家的所有力量——包括经济实力，工业产能，后备劳动力等等，以此来彻底地摧毁敌对方的一切抵抗。”
“这种战争形式，从千年前的封建时代便已存在。然而，在民族国家与工业化的作用之下，总体战的威力将达到一个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巅峰。民族意识的觉醒推动无数人心甘情愿地走上战场，且使一个民族国家极难被征服；现代工业的发展将整个国家化为一柄锐不可当的利器，足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将成千上万的普通人变成全副武装的士兵。而在这种战时生产的状态之下，因为青年劳动力大量涌入战场，国家必将会发动女性到工厂代替男人进行劳动——不仅限于工人阶级的女性，中产阶级以及部分小资产阶级的女性也是一样——而这，必将成为传统的性别观念转变的契机。”
“是……这样吗？”
……中产阶级以上的女性都会这样，总感觉有些难以想象……抓了抓头发，尤达看起来并不是怎么相信这一点。而对此，蒸汽贤者也没有强求，只是轻轻地耸了耸肩。
“你不相信也是正常的，毕竟现在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对战争的看法还停留在拿破仑那个时代。不过，当事情真的发展到了那种地步，那么事实，会给所有人一个答案。”
长长地叹了口气，瓦特从桌后站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好了，我差不多该走了。现在的情势这么紧张，连带着我们贤人议会都整个忙碌起来了。”
“……是要去开会吗？”
“没有错。”
将绅士高礼帽扣在自己的头上，顺手从一旁抄起文明杖，他这样回答道。
“这次会议的地点是斯通亨奇——对，巨石阵，你明白的。议长阁下已经决定要亲自过问这件事情，并且就我们贤人议会在大战中的立场与行动制定一个大致的计划。保守估计的话……大概得有一个星期不能回来吧。”
“一星期吗……”
对。蒸汽贤者轻轻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小子最近最好还是当心一点，可别再惹上麻烦了……就这样。”
向他挥了挥手，瓦特就这样推开房门，离开了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