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尔逊。普威尔。维克斯正微笑着行走在大街上。
深棕色的双排扣长礼服,干净整洁的白手套与皮鞋,以及英国绅士所钟爱的黑色圆礼帽……此时的男爵已重新换上了一身体面的打扮,以至于人们根本不会想到,这个男人其实才刚从监狱里出来。
笃,笃,笃……
手中的文明杖有规律地击打在地上,敲出一段清脆的鼓点。男爵迈着大步走向目的地,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
“……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困住我?”
他自言自语般地开口,随即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别搞笑了,真以为贤人宫中就没有我的盟友吗?”
无意间暴露出一个惊人的事实,男人进一步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什么圣乔治骑士中最年轻有为的天才……哼,说到底,不还是我们养的一只狗吗?”
“缺少了詹姆斯。瓦特的支撑,失去了王室的帮助,他不过也就是一个空有武力的莽夫罢了……嘶——”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去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直到现在,那里那个发红的拳印依旧清晰可见。
“……疯狗。”
从牙缝里咬出这个词,他竭力忍耐住面颊上传来的疼痛,坚持着沿面前的道路走下去。痛苦不仅没有摧毁他的斗志,反而令他心中那扭曲的怒火越烧越旺,现在,他已经忍不住要将自己所遭受的痛苦统统奉还了。
……奉还到他的家人身上。
伦敦郊区的景色在深灰的天幕下倒退着,然后便远远地被他抛到身后。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半个小时之后,他总算是看到了那栋孤零零的房子。
……很好……男人在心底冷笑了两声。随后,他便挂上了堪称他这辈子中最完美的一个营业性笑容。
咚咚咚。
“有人在家吗?”
“……”
数秒过去,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地回应。对此,男爵非但没有不高兴,脸上的笑容反而越发浓烈了。
“请不要再挣扎了,南丁格尔小姐!事实证明,你那些无聊的坚持,在我的权势之下不过是幻想罢了。”
“……”
“啊!你为什么就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呢?我是如此地爱着你,以如此诚恳而真挚的心情追求着你……噢!看在上帝的份上,你难不成连一个简单的答复都不愿给我这个可怜的男人吗?”
“……”
“……这样吗……”
摇了摇头,他狞笑着朝大门伸出手。
“那么,可别怪我用武力强行打开这扇门啊……”
咔嚓——
就在他即将碰触到们把手之时,大门却突然间自己开了。
这一意外让他不由得愣了半秒,不过笑容马上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很好,这样就对……”
声音,戛然而止。
伴随着房门越开越大,一个高大的影子逐渐投射到了他的全身。男人吃惊的抬起头,看到的却并非他预想中的那位少女,而是……
“……”
穿着墨绿色日本武士大铠,手握长度将近两米的大太刀,双眼泛着令人心悸的红光的——
钢铁,
巨人。
呼——
一阵强风迎面袭来。
感觉大事不妙的男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下一瞬间,泛着寒光的锋刃便出现在了刚刚他脑袋所在的位置。
男人心中顿时一紧,毫不犹豫地向后跃去。只见一簇刀光闪电般追了上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眼前不足两厘米处。没有时间去管自己被削飞的刘海,他又匆忙向着旁边一个侧闪……注视着被映射在刀面上的自己的面庞,男爵心里却完全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松懈感。
……实,实在是危险……他这样想着,忍不住要去抹额头上的冷汗。然而对方却连这么做的机会都不给他,巨人双手一翻,将刀回撤到右方脑侧,转身,然后……
“……!”
——劈砍!
“切……你太猖狂了!”
因为回避而重心不稳的男爵狠狠地咬牙,正握着文明杖反手上挥,企图以此来抵挡对方的攻势——他虽然不是魔法学院的“科班”毕业生,不过牛津大学实战魔导科学单科A+的好成绩,同样令他有足够的自信去挡下这一击。
然而……
咔嚓。
“什……!”
在他惊讶的视线当中,那柄花费了他不少钱财的魔导兵器文明杖,居然如此轻易地就被对手的武士刀劈成了两截。他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一位“文明”的英国绅士,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在某个遥远的太平洋岛国上,那曾杀得无数幕府武士闻风丧胆的萨摩示现流“一之太刀”呢?
斩断了文明杖之后,势大力沉的武士刀几乎没有任何停滞,以劈开对手全身之势向前斩去。凛冽的刀风刮得他脸颊生疼,生死一念之间,男爵再也顾不上保全形象,慌忙向前一滚,直接从巨人的胯下穿过。在这一过程中,帽子自然是不可避免地掉到了旁边,呢绒制的礼服也沾满了尘土……虽说如此,但他心中还是不由得感到了几分庆幸——自己总算是过下来了。
而在庆幸之后,紧接着的便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区区猴子……区区黄皮猴子……!”
“竟敢……竟敢逼迫我承受此等侮辱!”
咬紧牙冠,他迅速地回过头,眼神中的愤怒几乎能把一头牛生生烤熟。看着对方那因太刀挥空而一时来不及回头的模样,他狰狞地笑着,将另一只手探向了那只剩半截的文明杖——
——锃!
褪去伪装的外壳,那柄断裂的文明杖——或者说杖剑——在男爵的手中被高高举起。将浑身的魔力尽数传导进其中,他瞄准了钢铁巨人铠甲上最为脆弱的缝隙,随后,猛地刺了下去。
“呵啊啊啊啊啊——!”
他怪叫着,脸上满是得计的疯狂。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只是随手往后一挥,那太刀便未卜先知一般挡在了杖剑之前。
铛——!
倾注了他所有魔力的杖剑便这样打着旋儿飞了出去,与它一同的还有其使用者的全部骄傲与自信。然后,下一瞬间……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突如其来地笼住了他的全身……
培育一位合格的剑客,究竟需要多长时间?
对于不同的剑术流派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亦有不同。不过,总的来说,排除掉那些不可以常理计的特例,这个时间普遍在五到十年间不等。
那么,培育一个优秀,乃至在本流派登峰造极的大师,又需要多久?
在这一点上,所有的流派都给出了统一的答案——一生。
是的,一生。世界上有无数个剑术流派,而人仅仅只是精通其中的一个就得耗费整整一生。再考虑到架势,发力方法,用剑习惯等细节的差异,能同时精通数个流派的人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但这仅仅只是针对“人”而言的。
差分机及早期信息存储装置的发明,使一部分人预见到了“精通世上所有剑术的魔导兵器”出现的希望。虽说以现在的技术水平,要使魔导兵器掌握“所有”的剑术并不现实,不过至少,精通其中的数门还是不在话下的。
而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出自蒸汽贤者之手的“日本武尊”便是那些“魔导武术大师”的杰出代表。那时,日本国内的各个势力经过数次激烈的讨论,最后大致敲定了其所精通的三种剑术:
长于突刺,用以应付室内作战的天然理心流剑法。参考对象是幕末时期幕府一方最强的剑客,新选组一番队队长冲田总司。
以大开大合与一击必杀闻名,实战威力极强的萨摩示现流剑法。参考对象是维新三杰之一。西乡隆盛的左右手,善使野太刀的人斩,萨摩陆军少将桐野利秋。
最后,是某种叫不出名字的我流剑法。人们虽然叫不出那种剑法的名字,然而其使用者在日本却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一手神鬼莫测的拔刀术闻名,令无数幕府官员谈之色变的尊攘派剑豪,幕末四大人斩之一的河上彦斋,诨号……
——刽子手,拔刀斋!
“奥义——”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远处淡淡地响起,随后,男爵心中的危机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至高点。在他的视线当中,日本武尊眼中红光一闪,随即……
“——九头龙闪。”
唰——!
……咚!
他就这样倒在了地上,眼中还遗留着迷茫的神色。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他努力想支起上身,可双臂与双腿上传来的剧痛却让他忍不住嘶叫了起来。
为,为什么……
额头上流下的鲜血渗进左眼,令他眼中的世界一片通红。他随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努力地观察自己身上的伤势:双肩,腹部,腰两侧,两腿外侧,再加上裆下被切碎的布片与额头……不多不少,正好是九处。
男人不由得无力地躺倒在地,强烈的挫败感充斥着他的内心——这下,他已经彻底明白了一点:自己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仅仅只是因为对方的“施舍”而已。
哒,哒,哒……
清脆的响声从不远处缓缓靠近,回荡在他的脑中,有如死神逼近的步伐。他面如死灰地将脖子歪向了一旁,只见那身着艳丽和服,精致如同人偶的少女,正缓缓地靠了过来。
“……伊藤博文首相跟我谈起过英国人。”
她这样开口道。
“胆小、怯懦,但善于伪装;表面看上去彬彬有礼,内心却根本看不起任何人;坐在无数穷人的脑袋上,看似优雅,实则空虚; 更喜欢用天堑而非武力来保护自己……那个时候,他是这样说的。”
“……”
……那个佐久夜居然说了这么多的话!如果尤达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感到相当的不可思议。然而并不知道这一点的男爵,却只是沉默着抬起眼睛。
“在遇到尤达跟其他许多人后,我曾一度以为伊藤博文首相的看法是错误的……不过现在,你却刷新了我的看法。”
说到这里,少女的表情虽然依旧没有哪怕一毫米的变化,可无论是谁,此时此刻却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情。
“……跟尤达相比,你根本——”
“——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