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看着他那踉跄着走下场来的背影，谭子斌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果然还是这么选择了吗……”
“你们两个认识？”尤达忍不住这么问道，而对方也是轻叹着点点头。
“是的，王睢——也就是睚眦，是我在姑射山上学艺时的师弟。他们这一家乃是京中六合拳名门，然而十六年前，他的伯父在菜市口救回了我的父亲，自己却被佞臣刚毅枭首示众，从那之后，他们家的情况便山河日下。”
“家师于飞先生早年曾受过我的父亲和他的伯父不少照顾。因此在那场惊天刺杀后，他便相继将我跟王睢收入门墙，因材施教，分别传下了姑射山龚派的绝学与王伯伯威震神州的刀术。我将他视若自己的亲弟弟，而他也是同样地依赖着我，直到他了解到自己伯父真正死因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
“总而言之，我跟他在理念产生了一些分歧。最终，我选择来到这边求学；而他则决定加入同盟会，追随黄兴先生辗转各地不断起义……”
“然后你们最终却在伦敦再会了？”
谭子斌愣了愣，随即苦笑了出来：“不错，的确如此。”
看着睚眦那蹒跚的步履，孙雯的心中不由漫起了一丝难以言明的复杂。
这……这真是那个睚眦？那个最不爽自己的睚眦？
面貌、语音、神态……感觉跟过去都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又为什么……
并不很礼貌地谢绝了担架的帮助，睚眦拖着重伤身躯一步一步走向前方。即便是身受重伤，他的眼神却依然凶恶而烦躁——一如跟在他身后衔着大刀的那头走兽。很快，他便走到了她的身边，然后出乎意料地停下了脚步。
“苟且偷安，一昧忍让，那是日本人做的事。”
“而今天，你第一次足以被称为「中国人」。”
“……”
没有丝毫留恋，睚眦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他的身边。只余下她一人，还静默地立在原地。
到头来……他讨厌自己的原因居然是这个？
不知为何，孙雯突然有一种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感觉。
哈……亏自己之前还顾忌这顾忌那地忍让着他的挑衅呢……
……若是从一开始就选择反抗的话，自己恐怕早就能融入到他们之间了吧？
“那，那个，孙雯同学。睚眦他……不会又跟你说了一些过分的话吧？”
似乎是看到了她那怪异的表情，囚牛犹豫着走上前，有些担心地向她搭话道。
“别看他总是那副样子，其实……他的人并不算坏啦，就是有些偏激，像个愤世嫉俗的小孩子一样——你看，男孩子不总是这样吗，会故意欺负那些自己有好感的女孩什么的……”
“囚牛！你偷偷摸摸地在那说些什么呢！”
“……呜！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这明明是过来安慰人，结果被睚眦吼了一句就变成现在这模样的少女，孙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还是解释道。
“……不，他并没有说些什么。”
“啊……这，这样吗……抱歉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小声念叨着“那个睚眦也长大了呢”一类的话，囚牛向她露出了笑容。
“总而言之，请加油哦。”
微微地愣了半晌，孙雯也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是，我向你们约定。”
少女的视线环扫向四周——环扫向那些血脉相连的同胞们。曾经的她畏惧着与这些同学正眼相视，甚至一遇见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回避想象中那充满嫌恶、仿佛写着“杂种”二字的眼神。然而此时此刻，当她确信自己已有了相应的觉悟之时，却发现那样的视线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少得多，而鼓励、支持的视线反而占据着绝对的多数。
这……
“……孙雯同学，你是不是……爱看那位周树先生的作品啊？”
“诶？你，你怎么知道的？”
囚牛这一精准的发问，直接令她的思维从一个困惑跳到了另一个更大困惑。而听到对方那讶异的声音，这位扎着麻花辫的少女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可都是留学生啊，孙雯同学。”
“就如那位先生所说，国民中依然有着很大一部分人未开民智。但那绝不包括我们这些学生啊——单纯以血脉或种族来评判一个人，这本身不就是我们所厌恶的封建迷信吗？”
“……”
“实际上，他们中的大部分只是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因此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你罢了。而当你清楚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态度之后，你看，他们当然就明白你并不是那样的人了。其实刚刚已经有好几个人准备代替你去挑战高年级的学生，只不过睚眦跑得最快罢了。”
……原来如此。
到头来，所谓的刁难、不被接受，很大程度上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吗？
在这一瞬间，孙雯心中最后的枷锁终于在“咔嚓”一声中打开了。
也许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少女抬头挺胸，光明正大地承受着同胞们的鼓励与祝福，她坚定无比地踏上了自己的战场，然后，送上了那预备良久的宣战布告——
“罗波安。罗斯柴尔德先生。”
“现在，您应该没有拒绝我挑战的理由了吧？”
“那么，需要再确认一下计划吗？”
“哈？计划？在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位置发动攻击，这种粗陋的玩意儿要是出现在总参谋部的办公桌上可是会成为几个月的笑料的。”
“噢，好吧好吧，看来你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当然，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失手，拿破仑的后裔都能重新入主凡尔赛宫了。反倒是你，你们，又在打着什么主意，我可不相信这么一场简单的行动能对这个国家造成什么影响。”
“这是自然。我们的计划从不是孤立而存的，而你需要做的便只有配合——想想看吧，之后的数天，金钱将向这个国家宣战，进而让整个世界卷入到这场浩荡的战争之中。”
“而我们就是金钱，你不这样认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