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汝的名字。”
卡尔听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他猛然回过神来,看向四周。
“这里是?”
在他的眼中,一个人也没有。无论是路易斯,哈里,还是瓦尔特,周围的尸山,法阵,岩壁,头顶的夜空甚至是脚下的地面,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无谓的光线与一望无际的白色。
“提问,汝的名字。”
卡尔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在这一片虚无世界中,唯一存在的一个实体,那个巨大的茧。
“……塞巴斯塔·古斯塔夫。”
“无法认同,汝为何要欺骗吾。”
居然能瞬间识破自己,卡尔笑了笑,撇着头斜眼对着这个会说话的茧。
“对于一个躲在这团蜘蛛丝里的家伙,我没有理由去告诉他我的真名。况且,名字什么只是代号罢了,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无法认同,名字是重要的事物。”
对于这个说话方式严重与时代脱节的茧,卡尔对之充满了戒心。
“但我想不通,既然你能确定我不叫塞巴斯塔,说明你对我的姓名已经有所了解,让我重复一遍有什么必要。”
“汝的名字必须由汝自己说出。”
少年并没有立刻听从这个来路不明的茧,双方无言地对峙着,就像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游戏一样。最后,卡尔厌倦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赌气行为。
“卡尔,卡尔马提亚斯奥斯维特。”
“汝的名字,吾确确实实收到了。”
“所以,我要怎么称呼你这个蜘蛛的预备口粮,在知道被人姓名的前提下不自报家门是很失礼的行为。”
“……有理。”
似乎是思考了很长时间,茧中的声音最后认同了卡尔的观点,看来这玩意和什么奇怪的东西不同,起码可以交流。
“但无此必要。”
虽说可以交流,但要是对方是个自说自话的主也一样没有办法。
“汝与吾,此生不会有交集。”
“那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和口舌呢?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站下。”
茧叫住了转身的卡尔。
“吾有事要托付于汝。”
“对于一个正体不明的家伙,我凭什么要去相信他。”
“此事由不得汝。”
幽幽地说完这句话,这个乳白色的茧开始了分解。原本裹得严严实实的丝线开始断裂,脱落,一根根地从这个茧上剥离了出来。
“这是吾的罪孽,也是汝的命运。”
覆盖在上面的丝线已经脱去一半,茧的厚度变薄,渐渐地,它变得透明起来,此时,卡尔第一次看到,这个奇怪的线团里面到底有什么。
“人?不,那是什么?”
一个如同婴儿一般蜷缩在茧内部的人影,但与人在身体构造上却有着微妙的区别。但仅仅是这一瞬间,并不能让他看清内部的东西。
“这个孩子,就托付于汝了。是带领走向光明,还是一同坠入黑暗,万事随心。”
“……!”
一道强光从茧的内部爆发出来,打断了卡尔的反问。他闭上了眼睛,努力摆脱这刺眼的东西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小老板!”
他又听到了有人在叫他。这次是两个熟悉的声音。
景色变化,一切变回了最初的那个石室。
“小老板,小心!”
卡尔看着正向自己飞扑过来的路易斯,无论是已经把所剩无几的箭矢搭在弓上的哈里,还是被几个死徒包围依然无动于衷的瓦尔特,看来谁都不知道他刚才所经历的东西。
是个梦吗?眼前的时间仿佛停止,所有的动作都是这么缓慢。卡尔又回过头看着那个乳白色的茧。在刚才明明已经分解的东西,现在依然完完整整悬在空中。
这是你的罪,我的命吗?
一个从地上复苏的死徒摇摇晃晃地向卡尔的侧后方走来,他的那张散发了腐臭味道的嘴已经准备好吞噬一切生灵。
真是个笑话。你觉得我是那种相信命运的人吗?
死徒的攻击并没有触及卡尔的身体,一把薄刃细剑从那个死徒胸口插了进去,抵住了他的躯体,无论他如何无谓的伸手乱抓都无法触及卡尔的身体。
“别看我这样个,姑且也算是敕命骑士团里的十三个团长之一,能不要小看我么。”
“不不不,小老板,你不是连一只大白鹅都打不过吗……”
卡尔的装模作样路易斯无情地戳穿了,他刚想回头反驳两句,但被他抵住的死徒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失去了意识的控制,变成行尸走肉地死徒有着难以置信的力量。那个死徒抓住了卡尔的细剑,用力向前一顶。原本抵住死徒的细剑现在直接撕裂他背后的肌肉,贯穿了他的身体。
“诶?!”
就像是肉串上的肉,死徒抓着剑身,继续向惊讶的说不出话的卡尔逼近。
这可真是麻烦了,正如同路易斯所说的,第十三敕命骑士团团长天生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即使有个好老师手把手地教,到现在为止也只会一些防身的技术。作为靠嘴吃饭的典型代表,卡尔现在一脸的窘迫。
“呃,暂停一下,这算不算作弊啊。瓦尔特!”
突然,那个死徒的头颅,如同文字本身意义上的消失不见了。确切的说,是被管家瓦尔特给拍飞了。路易斯看了一下管家原先的位置,原先包围他的四五个死徒,现在已经是物理意义上不能行动的状态了。
大叔,你强过头了。无论在何时,看到这个中年男人,法兰西人都会这么感叹。
“少爷,您没事吧。”
“不用担心,我很好,姑且现在是这样。”
卡尔把半截的死徒从剑上踹了下去,用一块干净的布擦了擦剑上的脏东西,重新收回了鞘里。
“瓦尔特,保护我的安全。”
“谨遵您的指令,少爷。”
“你这才叫作弊吧!小老板!”
对于明明很弱又喜欢惹事自己又从来只躲在最安全地方的上司,路易斯心里简直是有种想要扇他一巴掌的冲动。可转念一想,这样起码就不用担心回去后被大小姐整了。想起那个神奇的核桃夹子,路易斯反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他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身体完整的尸体都已经爬了起来,数量至少是三位数。把这些都砍完估计刀都要报废了,想到这点路易斯就有些烦躁。
不过仅此而已。
重新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双刀,这位前法兰西骑士向着死徒大军冲了进去。
“一。”
右手的一刀,讲一个向他扑来的死徒拦腰斩断。
“二。”
左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卸下了从反方向夹击的死徒手脚,再用另一把刀解决了他。
“三。”
左右各两刀,讲一个死徒完整地削成人棍之后,将带有血槽的刀刃回拉,顺势将从身后包过来的另一个死徒断成了三截。
“这是四。”
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双刀战士在石室中横冲直撞,死徒在他的眼中,就像是风中的稻草一样被蹂躏着。
很快,被他砍的无法行动的死徒越来越多。虽然眼前都是一些被死灵术操控的傀儡,会对任何活着的生命造成威胁,但看着他们残破的躯体左扭右扭却不能移动,只能嘴巴一张一合,为什么反而觉得有些同情呢。
正如卡尔所说的,数量对于法兰西人与英格兰人来说都不是问题。
“三十二。”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这个数字了。
已经完全放开的路易斯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狂战士。他咆哮着,挥刀跳向他的下一个目标,作为一具尸体,面前死徒不明白自己的下场,只是毫无意义地向他袭来。
一支箭矢从路易斯的眼前掠过,擦着他的鼻梁穿透了他身侧死徒的心脏。
他的动作停住了,表情很古怪。
这是第几次了,每次在他玩得正开心的时候,总会有一支自己人的冷箭向他袭来,而且每一次都瞄准他的要害。之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到底有完没完了。
“哈里!你这死英国佬给老子滚出来,我保证我现在就劈死你!”
“咕!”
等等,这个反应有些奇怪。
“冷静点,路易斯,在那儿一个人亢奋什么?你们这群法国佬就不能绅士一些么。”
如果是平时的话,那个英国佬一定会这么回他一句。但现在路易斯却没有得到回应。他转过头向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结果,他看到了正难看地坐在地上,拉着弓对准向他袭来的死徒却毫无办法的英格兰人。
哈里咋了一下舌,他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一点,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现在已经不是在乎面子的时候,那个法国佬在战场上从来只顾着自己,于是哈里用箭向路易斯发去了信号。
但射出这一箭的同时,他后退的脚步踩到了舒润的苔藓,死徒是不会给他重整体位的机会。一个死徒抓住了弓箭手的脚,无论哈里怎么踹都无法使他松手。
完了吗?看着跟进的死徒,他的紧张化作了冷汗。
“三十五。”
抓住哈里的死徒,头颅连着抓住他的手臂一起被路易斯切了下来。如果算上路上顺路划的那两刀,这是第三十五个。
“你在干什么?这种程度就让你陷入苦战也太不像你了。”
虽然路易斯不想承认,但哈里作为弓箭手的能力是极为优秀的,单纯的死徒能把他逼到必须寻找支援的地步,怎么想都不可能。
被这么一问,哈里拿出了自己最后的那个箭袋。
“一,如果不是之前你那不处理干净的行为浪费我的箭,不然我现在不会不够用。”
路易斯白了他一眼,但英格兰人没有理睬,他指了指向他攻击过来的死徒。
“至于二,你自己看看那群死徒的心脏。”
路易斯顺着哈里的手看过去,但他什么也没有发现,眯着眼睛看了好久。
“什么东西?”
“你的脑袋里真的是肌肉吧,我的箭已经射穿他们的心脏了。”
一瞬间,路易斯倒吸了一口凉气。
被死灵术控制的死徒,只有将木桩,或者同样的破邪之物钉入心脏才能彻底停止活动,与路易斯那种粗野地让对手物理性质上不能行动的做法不同,哈里一直是优雅地直接狙击心脏。但现在,面前每一个死徒几乎都是心脏上插着有破魔效果的箭矢。
“为什么心脏上插着箭的死徒还能动?这些家伙真的是死徒吗?”
“身为精灵的我都不明白,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虽然嘴上很贫,但两个人都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哈里已经没有了战斗力,在瓦尔特保护卡尔的情况下,只剩下路易斯了。
“喂喂喂,真的要我打这么多吗?别开玩笑了。”
法兰西人看了看自己手中已经有些缺刃的双刀,苦笑着。即使人撑得住,这对吃饭家伙可就没那么坚挺了。
另一方面,被管家保护起来的卡尔倒是在石室的中心悠闲着,仿佛那两个人的困境与自己无关。比起自己手下的安危,这位团长似乎对其他的东西更感兴趣。
“瓦尔特,小刀。”
死徒并非只是寻找另两个人,处于最中心地带,白茧下方的卡尔才是死徒进攻的重点,但即使数量众多的死徒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却没有一个能接近茧周围五米的位置。
没有怒喝,只是很普通的一击直拳,也许对于这位管家来说只是把手伸出去,直线上的十几个死徒便一起飞了出去。而瓦尔特转身时摆动手臂,就把接触到它的死徒击了个支离破碎。
如果死徒能思考,一定不能理解为何上一秒还在数米开外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维持出一个圆形的绝对安静地带。
但即使大叔真的强过头。奥斯丁沃尔夫冈冯瓦尔特,只是卡尔的贴身管家。
“少爷,您要的东西在这里。”
“谢谢。瓦尔特,你的衣服烂了。”
管家穿着的衣服,是卡尔自己设计的。这一套黑色羊毛外套与长裤,还有里面的衬衣原本就不适合剧烈运动,现在该开线的地方全裂开了,露出了被衣服包住的可怕肌肉。
“算了,等回去让艾米再做一套吧。”
“实在对不起,少爷,让您破费了。”
谦恭地向卡尔躬身行礼,瓦尔特突然向后一抓,捏着死徒的脑袋就朝人堆中甩了出去。在满足了主人的要求后,再也没有死徒能继续侵入者五米的安全线了。
“真奇怪。”
绝对安全的卡尔,看着刚才串在自己剑上的死徒,他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这具只能称作尸体的东西。
尸体散发出的味道让他有点恶心,如果可以的话真是不想动尸体,但卡尔却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弄清楚的事情。他捂住了口鼻,用小刀剖开了这具尸体的胸膛,这里面有他想找的答案。
打开胸骨他看到了被刺穿的心包,破开那层包裹着的薄皮,里面那颗已经缩水的心脏暴露了出来。
“确实是插穿了。”
心脏上的洞证明了卡尔的猜测,少年看了看别在自己身侧的细剑。这是一把迅捷剑,是在伊比利亚一带刚刚流行起来的新的一种武器样式。与传统意义上的长剑不同,他更轻更短,是一种重视近身突刺的武器。虽然不知道这种武器是不是和箭矢一样有着与木桩相同的效果,但这把装饰华丽的剑,他的主人已经财大气粗地在剑身上覆盖了一层银。
为什么被银剑刺穿心脏的死徒还会动。比起现在才发现的另外两个人,卡尔在那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与之相比,另一个问题也许更有意思。
为什么被瓦尔特击碎的死徒现在连扭动都没有了。
卡尔站起身,看着四周。发现所有在行动的死徒,都是相对完整的。而那些不再适合行动的尸体,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抛弃了一样被闲置在了那里。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条件已经集合了大半了,只剩下那个。”
卡尔在石室中寻找着,但他怎么也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突然,他发现了自己头上的茧出现了一样,被数道丝线固定着的茧开始强烈地晃动。
“在上面吗?”
终于,顺着几道固定用丝线,他找到了那个。
海尔辛的人偶,独眼的“少女”。
这个狰狞的“少女”依附在岩壁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抓着岩壁上凸起的石头移动着,“少女”的身体已经破破烂烂,很多东西从腹部开的大口子中流了出来。但即使这样她依然活动着。最后,她跳上一条固定用的丝线。
倒吊在上面的“少女”,双脚蹬住丝线,没有任何利器的情况下,双手抓住丝线,保持一种极为脆弱的平衡,硬生生地拽断了它。
随着丝线的断裂,茧又下坠了一点,仔细一看她已经弄断了好几根这样的丝线。但丝线的断裂同时也意味着“少女”失去了立足点,以头朝下的姿势,“少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某种低音。
而接下来,卡尔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
“那个变态的人偶,正在被死徒攻击?”
与卡尔一行人一样,“少女”在落地的一瞬间就被在地上等候死徒抓住,几乎不给“少女”一秒钟停顿。“少女”踹开了周围的死徒,以他们为踏板又一次蹦跳到了岩壁上,继续去破坏下一根丝线。
在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信息,卡尔看了看上面悬着的茧,那个奇怪的幻觉,茧里那个奇怪的身影,洞穴中奇怪的陷阱,刺穿心脏也不会停止的死徒,以及与死徒并非一路的海尔辛的人偶,一切好像能够说通了。
“原来是这样,这可真是意外啊。看来我们是被讨厌了。”
于是,陷入困境的路易斯与哈里,听到了他们上司的呼唤。
“哈里,路易斯,别在那里浪费时间了,到这里来。”
在路易斯的掩护下平安达到安全地的两人,看着这个比自己小的少年,表现出了一种完全的信任。
“Boss,又想到什么坏主意了?”
“这可真是不礼貌啊,原本以为你会因为不能杀死死徒而变得安静一点。”
卡尔的回答给了哈里十足的信心。路易斯看着卡尔,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听他的总是不会有错的。
“过程太复杂了,直接说结果吧。这群家伙不是死徒,起码是与我们要找的海尔辛毫无关系的东西。既然与我们的目标无关,那不用管他们就行。”
“喂,不是吧小老板,我……您继续。”
路易斯被卡尔与哈里硬生生瞪回去,只能乖乖地听卡尔继续说。
“哈里,你还有多少支箭?”
哈里默默地把身上所有的箭拿在手上,把空箭袋直接扔在地上。
“如您所见。”
仅有的两支箭,显得有些孤独,但卡尔却依旧是一脸笑意。
“对你来说足够了。”
“那得视情况而定了。”
“我说够,那就够了。”
扔下这么一句,卡尔抬起头,指向快要到达下一根丝线的“少女”。
“我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把那个被海尔辛玩弄的可怜人,送回她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