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刑术在潘峰的带领下,从那座地下怪塔离开,再从道里外监旧址的那口井中爬出的同时。在看守所单独会面室中,董国衔和几名狱警正将傅茗伟死死压住——在傅茗伟听完丁伟讲述完当年在俄罗斯发生的事情之后,他直接跳了起来,踩着桌子冲了过去,一脚踹到丁伟的脸上,随后骑在满脸是血的丁伟身上挥拳就揍。
门外的董国衔和一众狱警闻声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将傅茗伟拽开压住,而王玉兰在旁边只是放声大哭,不断摇头,也没有制止几乎要活活打死丁伟的傅茗伟。
被压在地上的傅茗伟也没有再挣扎,只是使劲抬头看着对面已经晕死过去的丁伟,但董国衔和那群狱警都清楚,如果现在他们松开傅茗伟,傅茗伟肯定会扑上去活活打死丁伟。
但同时,董国衔也清楚,傅茗伟已经保持了最大的克制——因为他没有把枪拔出来。
王玉兰瘫倒在那,放声哭泣着,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得知了当年那夜的事情而哭泣,还是因为看到自己的丈夫被傅茗伟揍了个半死?
丁伟被狱警们用担架抬走的同时,王玉兰也被送回了监区牢房单独关押,此时董国衔才对一同帮手的狱警点头,众人这才松开傅茗伟。而趴在地上的傅茗伟则慢慢翻了一面,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看着满是污渍的天花板。
董国衔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傅茗伟会这么冲动,他经办了多年的案子,也没有见他这样冲动过,不过,董国衔更想知道的是,到底丁伟对他说了什么,才彻底引爆了傅茗伟脑内的那颗炸弹。
此时,傅茗伟与之前在地下怪塔中的刑术一样,脑子中不由自主闪现出那夜的画面,虽然画面零碎并不完整,但哭喊声和惨叫声却是那么清晰。
傅茗伟坐起来,靠着墙壁,拍打着自己嗡嗡作响的脑袋,挥手让董国衔拉自己起身,随后道:“我出去抽根烟。”
董国衔点头,与傅茗伟一起离开,两人走出会面室,行走在走廊之上的时候,那些个依然等候在那里的狱警们,用一种独特又怪异的眼神看着傅茗伟,而董国衔则低声向旁边的狱警道谢。
当然,他不期待这些人可以将先前发生的事情保密。
离开监狱旧址并走到中央大街路口的刑术,在某个早餐馆中借了电话拨打了110报警之后,领着潘峰走到了路口等待着。
刑术坐在路桩上发呆,而潘峰则背对着他站着,看着半夜宁静的街头,直到警报声越来越清晰,数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呼啸而来,驶进步行街之中时,潘峰这才转身看着刑术道:“刑先生,我们还会见面吗?”
刑术没回答他的话,随后警车上跳下无数警察,持枪瞄准两人,让两人抱头趴在地上。
原本那些还在进行着夜生活,还在街头游荡的夜猫子们,等着警察将两人围住戴上手铐时,又围拢了过来,举着手中的各种拍摄设备拍着照片,录着视频,上传到微博或者朋友圈之中。
看守所外的空地之中,已经一口气抽了四五支烟的傅茗伟正要转身回去时,一名刑警急匆匆赶来,气喘吁吁道:“傅队,潘峰自首了!”
傅茗伟脸色一变,董国衔也显得十分惊讶,刑警又道:“带着他自首的是刑术。”
傅茗伟扔掉刚点上才抽了两口的烟,朝着自己的汽车跑去……
……
刑警队审讯室中,潘峰呆滞地坐在那,坐在他对面的并不是傅茗伟,而是董国衔和其他几名刑警,旁边也架着摄像机,从潘峰走进刑警大队开始,摄像机就一直开着。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不断看着他的五官和四肢,并不怕他逃走,而是担心他会伤害自己——这是傅茗伟一再叮嘱的事情,毕竟从资料上来看,他是个分裂型自闭症患者。
而在隔壁的审讯室中,傅茗伟和刑术面对面坐着,这里进行的并不是审讯,而是案件剖析。两人说着,天就亮了,傅茗伟起身来拉开窗帘,下意识抬手去挡住射入房间的刺眼阳光,半眯着眼:“等下带你去办手续,你可以回家,但必须随叫随到,你是本案的重要证人。”
刑术抬眼道:“傅警官,我有两个请求。”
傅茗伟转身看着他,刑术道:“今天之内,对潘峰的相关审讯就得结束,对吗?”
傅茗伟继续点头,这也是必须的,但这个案子拖得太久,最关键的是,自首之后的潘峰相当配合。
傅茗伟道:“明天或者后天,视情况而定,会带潘峰去指认现场,因为这是个大案,我们会在最短时间内走完我们这边的流程,如果检察院认为我们提供的相关证据不需要再进行补充侦查,然后就会向法院提起公诉,一个月内就可以开庭审判,现在来看,潘峰不会上诉,也就是说,不会有二审。”
“我明白了。”刑术道,“我希望在开庭之前,见一见齐八爷、丁伟、王玉兰三人,我希望能够一起见。”
傅茗伟点头:“可以,但是我必须在场。”
刑术道:“那是肯定的,你如果不在场,我也不会去。”
“我安排。”傅茗伟重新坐下,“第二个请求呢?”
刑术迟疑了下道:“第二个请求就是,我希望无论如何,再见潘峰一次。”
傅茗伟想了想道:“我想想办法,不过你要记住,你也触犯了法律,拘留是跑不掉的,最多一个月,最少15天,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还有,地铁事件,我不知道是不是与你有关,至少现在看来,和你没有直接关系,但你和阎教官都得接受处罚,还会处以罚金。”
刑术知道傅茗伟话中有话,但是这个警察已经算是违反了原则,并没有追究和查问他们到底在隧道中以及地下经历了什么事情,又做了什么。
当然,刑术和潘峰都不约而同隐瞒了关于璩瞳的事情,否则的话,这个案子就会变得无限复杂,因为一旦几件案子并案,侦查的时间就会增加数倍,整个案件流程走下来至少会好几年。
刑术点头:“犯错了就应该接受处罚。”
“好。”傅茗伟开门要离开,“我带你去办理手续。”
“傅警官!”刑术起身来,“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种人?”
傅茗伟摇头,刑术道:“你是警察,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不知道。”傅茗伟依然摇头,“我只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好人和坏人的话,那么很多事情就会变得简单,法律也不会有那么多条条款款,警察也不需要那么辛苦……刑术,这个世界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刑术看着傅茗伟,许久才道:“可我为什么觉得,这个世界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傅茗伟苦笑了下离开了,其实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说什么,指什么,只是在刹那间,两人的脑子中闪现过了一个相同的,但又无比模糊的念头。
刑术离开刑警队之后,没想到在门口接自己的竟然是田炼峰。
“炼峰,你怎么来了?”刑术有些惊讶。
田炼峰指着站在对面仓买门口蹲着的阎刚:“阎王领我来的。”
“那个……”刑术看着故意没过来的阎刚,好半天才将目光转向田炼峰,“炼峰……”
田炼峰也不知道为何,有些尴尬,但一秒半之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对不起。”
两人互说对不起,互相都有些惊讶,田炼峰立即道:“刑术,是我不懂事,老是缠着你去这去那的,那天在地铁上,我突然明白了,你并不是嫌我麻烦,而是担心我出点什么事儿。”
刑术一愣,随即道:“不是呀,我是真的觉得你没用。”
说完,刑术就笑了,田炼峰也笑了,阎刚此时慢慢走过来,田炼峰显得有点奇怪,不断给阎刚使眼色,还故意干咳着提醒他。
刑术知道田炼峰有事不好说出来,想让阎刚代劳,干脆问:“我们之间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的?”
阎刚看了一眼田炼峰道:“炼峰说,你以后为了奇门的事情肯定会很忙,所以,他琢磨着想帮你看着当铺,一方面你的买卖也不会丢,另外一方面,他也可以当个锻炼。”
田炼峰看着刑术点头,补充道:“你放心,收东西当的钱我自个儿出,不会让你亏本的。”
刑术摇头:“别,炼峰,我说了你别不高兴,你现在的水平真的没有办法胜任,我是真的不怕亏本,毕竟干这一行的都是吃亏吃出来的,但是,我怕你把某些主顾得罪了,你想呀,万一你走眼,人家一个20万的物件,你开口说值两千,咋办?”
“我知道!我找帮手了。”田炼峰立即道,“师父愿意帮我,还愿意帮你看着铺子,这下你没意见了吧?”
“啊?”刑术这次是真的很惊讶,“师父他……”
田炼峰立即道:“是真的,其实是我去求师父的,师父也答应了,但是师父同时也让我答应他一个条件,我也答应了。”
田炼峰说到这的时候,满脸挂着不情愿,刑术看着他问:“什么条件?”
“师父说,我充其量这辈子就当个朝奉,其他的别想了。”田炼峰说完就笑了,笑着挠头道,“我这脑子吧,能当个有些眼力的朝奉就不错了,我挺满足的。”
刑术知道,郑苍穹的意思是,让田炼峰不要去当什么逐货师,他本身软件硬件都不具备,而且,他更清楚,郑苍穹也是为了自己好,为了田炼峰好,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郑苍穹坐镇当铺,帮助田炼峰,一是为了手把手教导田炼峰,二是不让刑术分心在当铺上,可以专心致志去找奇门,三是让刑术有个支持他的大后方,这样的话,不管出现了什么问题,至少可以做到能进能退。
刑术没有什么理由拒绝,点头答应,随即问阎刚:“三千和小白他们回来没?”
“回来了,胡三千累坏了,小白还好,他之前几乎处于沉睡状态,三千找到他之后他才醒,两人轮流将贺晨雪背回来的,贺晨雪还没有醒,应该是中了蒙汗药之类的。”阎刚摇头道,“你们到底在下面经历了些什么?”
“他们在哪儿?”刑术问。
田炼峰道:“在我家呢,我家宽敞,阎刚那也住不下,你家简直就是猫狗窝,你那床上,被子一掀开,能挖出十只猫来!”
“我通知贺晨雪她爸妈去接她,你们先留在那,等三千休息够了会告诉你们的,我有点事去办,办完再找你们会合。”刑术说完转身就朝着另外一边走,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田炼峰和阎刚没有追上去,他们知道刑术的脾气,就算现在问他,他也只会说“以后你们就知道了”之类的话。
刑术并没有通知贺风雷和艾星灵,而是叫出租车径直开向江北的某个别墅区,去找凡君一,在潘峰的事情快要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必须了解关于璩家的事情,而在四大首工之中,如今他唯一觉得还能正常与之对话的,除了凡君一,没有其他人。
走到凡君一那栋别墅大门前,刑术隔着栅栏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厚厚的棉服站在花园中清理铲雪的凡君一,刑术停下来,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凡君一道:“凡教授。”
凡君一慢慢转身,看着刑术,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指着大门的方向:“来,正好,保姆把早饭做好了,一块儿坐下来吃吧。”
刑术点头,快步进了大门换了鞋,站在屋檐下看着将铲雪当晨练的凡君一,也没有上去帮手,等着凡君一累了,这才与他一起走到饭厅坐下吃早饭。
“你运气好,我今天起得有点晚,所以早饭也吃得晚,换在其他时候,我恐怕都已经出门了。”凡君一夹了一块煎蛋放入刑术的碟子中,“案子的事情如何了?”
刑术点头:“潘峰自首了,案子告破了,但还有些疑问。”
凡君一喝了口牛奶:“都到这个阶段了,解开疑惑也只是时间问题。”
刑术快速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餐,放下筷子后,刚要切入主题,没想到凡君一却说:“年轻人,早饭要吃慢点,你我都不是上班族,不赶时间,这话我以前也常对凡孟说。”
刑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道:“记住了。”
凡君一慢吞吞地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餐,并不说话,刑术知道他清楚自己要问什么,因为去绝世楼地下,是凡君一的明确暗示……
与此同时,在刑警队的审讯室中,已经做完全部笔录的潘峰,在盖完手印之后,对董国衔道:“警官,我能写一封信吗?”
董国衔刚要问的时候,潘峰带着一种惨然的微笑道:“是写给我妈妈的。”
董国衔点头,叫人拿了信纸和笔,坐在对面,他得看着潘峰,因为就连崭新的A4纸都能割腕,更何况是一支笔。
潘峰提着笔,半天没有落下去,抬眼看着董国衔道:“警官,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董国衔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资料上清清楚楚写着潘峰是“孤儿”,实际上就是“弃子”。
此时,潘峰忽然猛烈地喘息着,董国衔见状立即起身问:“你怎么了?”
潘峰只是摆着手,挤出笑容,不断深吸着气,但这样做似乎根本不管用,几秒之后他还是哽咽着说:“警官,我不知道妈妈的名字……”
站起来的董国衔浑身颤了下,轻声道:“潘峰,给妈妈写信,不需要写名字的,抬头的称呼只需要写上妈妈或者母亲。”
潘峰点着头,虽然脸上挤出微笑,但眼泪依然翻滚出来:“但是,警官,但是,我就是想知道妈妈的名字,我可能记得,但是那时候我太小了,我想不起来了,你能不能帮忙让我想起来,好不好?帮我想起来……”
董国衔呆站在那,门口那两名刑警不忍再看,转身朝着门口,而门外那个准备进来取笔录材料,却在门口目睹了一切,听到了一切的女警没有再走进去,也不忍再看,转身快步离开了。
站在角落中,一直保持沉默的傅茗伟也慢慢走了出去。
……
终于,凡君一吃完了早餐,让保姆收拾了桌子,随后让刑术等着,自己慢吞吞地走到书房拿了平板电脑,坐回来,查看新闻的同时道:“你在下面见到的那个人,姓甚名谁,做什么的,想必你都知道了,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他的详细情况,他为什么要在下面,另外,我还知道,他现在肯定想复仇。”
“你知道他在下面,应该说,在绝世楼被潘峰放火的同时,你也许就意识到,是璩瞳在背后帮他,因为你说过,潘峰这种人是很单纯的,你还说聪明人往往无法战胜的就是笨蛋,这里所指的笨蛋,不是潘峰,而是璩瞳。”刑术看着根本不抬眼看自己的凡君一,“你之所以认为他是笨蛋,我想,那是基于他一直心甘情愿呆在地下的原因,一个心甘情愿住在地下的人,不是笨蛋,是什么?”
“刑术,你知道聪明人会变成笨蛋,最大的原因是什么?”凡君一放下平板电脑。
刑术回答:“盲目的信任。”
凡君一点头:“刑术,你信任我吗?”
“信任。”刑术立即道,“但绝不盲目。”
凡君一平静道:“很好,那么我们开始吧,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除了四大首工和璩瞳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