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东兀自轻笑起来,惹得我不禁深凝着他,低着头的陈浩东双手随意挂在腿上,样子看上去真的成熟了不少,至少他骂脏话的时候没再和个愣头青似的动不动就怒成狮子吼。
“那你经历过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
陈浩东抬起头,冲我笑了笑:“经历了……你想都不敢想的。”
“你……”我皱着眉:“你离开北京的时候还剩很多钱啊。”
陈浩东突然有点哽咽:“我干生意就没上心过,就我这样的人,年纪太轻又没文化还真不合适做生意。好不容易看个项目想打一番天下,结果遇见个骗子,看不懂合同签个废的,兜里就剩下不到七万块。我爸那时候病了,走了。一块墓地多少钱?最便宜的也得打几万算,你说,老子过得好不好?”
这个答案让我极度震惊。
因为和我想象的好像完全不一样。那么,他又是如何混到风生水起的呢?
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急躁,可当时和他离婚,我也得到了无法泯灭的惨痛记忆。
我不得不离,多拖一天就有可能死在陈浩东的虐待下。
即便再苟延残喘我还是想活着,因为那时候和沈寰九分开很久,看着互联网传来关于他的消息,都是我活下去的理由啊。
我盯着陈浩东,嘴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陈浩东为什么会在婚后一次又一次醉酒后打我,清醒又巴巴地求饶。
亘长的沉默隔在我们之间。
陈浩东耐心等了好一会,失望地笑出来:“你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关心我。这事要搁沈寰九身上,早他妈跳脚了吧?”
他说的是句大实话,就因为我爱沈寰九,所以他的事再小对我来说都是大事,而别人的事再大也都是小事。
“陈浩东,陈叔不在了你得好好活,别把自己带沟里了,听我一句劝,离开北京好不好?”我伸手,扯住他的胳膊,或许这句话是我对这段不美好的婚姻存的善意。
他还留下去在我眼前晃,连我自己都会想弄死他。人都有自私的一面,而我,只想守住我的爱情和生活,当这些产生威胁的时候,现在的我不可能坐以待毙。
陈浩东低头看着我的手嘴角一挑,再看向我的时候已经红了眼睛:“凭什么都欺负我?多少人拼命往北上广挤,现在就是连工地搬砖的也没说不能待北京。老子在北京上学,在北京结婚,在北京找到爱情,还是单的。老婆你喊我走,你比沈寰九还恶心人。赠我一场空欢喜的人,是你啊!”
陈浩东的鼻孔一张一缩的,他的歇斯底里我早就见识过很多很多次,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是沉缓的,竟然更戳人心。
我盯着他,同样沉然地说:“以前很多事儿,你明知道你做的我会不高兴,会难受,你每一次都还是要干,这样的爱我真的承受不起。”
陈浩东冷笑:“我知道你承受不起,这回不是让你和沈寰九结婚了吗?你现在是沈寰九媳妇了,可你有什么权利阻止我不破坏你们,我他妈自己都阻止不了,你这个寡妇当定了。”
我笑了一下,淡淡地说:“别太自信了,谁弄谁还不一定呢。就是我当了寡妇又怎样,沈寰九也是我唯一爱过的人。大不了我把财产全部给我家人,然后陪他一块。”
陈浩东的喉结在来回滚动,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桌上的烟灰缸被他操起来用力砸在地板上:“你他妈气死我了!”
玻璃一下就跟仙女散花儿似的散开,我的肩膀轻轻一颤。抬头的时候,陈浩东已经和巨人似的矗立在我面前。
他双手插在腰上,闷闷不乐地晃来晃去,然后说了句:“该吃饭了,一会我让人去局里探探风,陪我吃顿饭总行吧?”
陈浩东最终还是向我服了软,那种期待的眼神特别让人心碎,就连我这种对他有恨的人都不免被他当下的眼神拉扯。
我没说话,他就当我默认了,没多久丢给我一把笤帚说:“把地扫了,我去给你做饭。”
他转身,我看着他的背影好想知道这个男孩子的结局。他真的会死吗?我始终觉得,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去死很不值当。那么,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纠缠我五年的他,最终会在偏执中无法自拔,还是某一天等待我去爱他的过程中深深爱上别人。
我不知道。
我艰难地握起扫把,把他砸碎的烟缸和几个零碎的烟头全都扫进了簸箕里。
厨房里嘶嘶拉拉的响,这种场景我一点儿都不陌生,毕竟在里头炒菜的那个男孩子曾经是我的老公,即便我好像没有喊过他一次老公。
一顿简简单单的饭,没有任何言语交流。饭后他从冰箱里拿了瓶盐汽水和一罐子盐焗橄榄。他喝了盐汽水,橄榄给我吃。我刚想往垃圾桶里吐核的时候,陈浩东伸出了手掌。
我的心一下子就产生了涟漪,很轻。
陈浩东看我一眼,然后很快缩回了手,从他自个人的脚边取来了垃圾桶,让我把核吐出来。
我的心,却久久难以平静。
陈浩东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对我说:“开电视机,这会新闻里在说霍培一的案子。”
我一听,立刻找到了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翻过去,真在午间新闻里看见了关于霍培一的报道。
现在的电视有了回放功能,我点击回放,一秒钟都没有错过。
“据悉,昨晚林木小区发生大火,一位屋主葬身火海,由于事发时间较晚,风势很大,火警官兵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烧焦。屋主其常年在国外,最近几年才回国,DNA没有入国内的库存记录,其妻子拿到了国外的基因库数据,鉴定后确认死者为在北京,浙江,深圳等地拥有好几家公司的年轻企业家霍培一,且起火原因很蹊跷。事发前一天,嫩模向小阳也死在某养殖场大门口。两起案件的死者都和化妆品巨头沈寰九有密切的联系。现警方已带走沈寰九接受调查,后续情况本台将追踪报道。”
就是这样一段话让我的冷汗溢满手心,卡在掌纹中的汗液在光线下褶褶生辉。
陈浩东坐我身边来,慢慢地说:“你很担心他?”
我剜了眼陈浩东,简直觉得他说了句屁话:“你干的好事,为什么要别人遭殃?陈浩东,你这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
陈浩东很鄙夷地说:“你他妈爱怎么说怎么说。老子高兴杀人,不行?反正我不就是这种人吗?一生气就打人,一喝酒就发疯,就是和你说向小阳和霍培一的死都和老子没关系,我他妈自己都不信。”
因为听到这句无耻的话,我下意识就扬起手要给他吃耳刮子,可陈浩东很快就接住我的手,有些委屈地说:“你又想打我。啊?我现在告诉你那娘们翘辫子和我没关系,霍培一出事也和我没关系,你爱信不信。”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些辨不清他前后反复着的话。他承认了,现在又否定了,所以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陈浩东啪一下把我的手腕甩到一边,沉然地说:“我来北京是想叫沈寰九死,可我想让他死得服气,这种突然来一下就让人嗝屁的招数不是我不敢,而是和打牌光比大小一样,没半点意思。懂吗?”
“不是你干的?”我深深呼吸了一下。
陈浩东冷笑着:“是,老子是没文化,脾气也不好,素质也不行。可他妈谁告诉你所有杀人犯就一定是和我这性子的人?多的是变态到平时看不出来,杀人却和杀鸡一样的主。一出事就赖老子头上,你有劲没劲?”
我盯了他很久,是真的很久。
在陈浩东坦荡的眼神中,我信了。
没有原因的信了他的话。
“要真不是你,就当我错了。”我轻声说。
“知道错了就好。”陈浩东驾起二郎腿点了根烟:“我多希望自己可以很爷们的保护你。把你拉我身后来,对那些尽爱欺负你的人说一声,给老子滚!后来,欺负你最多的人就是我。好几次把你打到进医院,你一定很疼吧!”
我兀自沉溺在欣赏陈浩东的表情里,时间真的过于残酷了,它能让我忘记陈浩东对我好过的很多感觉,偏偏留下的痛苦却那么刻骨铭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然后,一阵急促上楼梯的脚步声过后,敲门声砰砰砰响起来。
“开门!”
陈浩东依旧坐在我身边吸烟,很镇定地问:“谁?”
砰砰砰,门继续敲得急。
陈浩东看我一眼,调笑着说:“老婆,你说来的会是谁?”
我没说话,心里却仿佛有了答案。
姚叔也算得上是一只老狐狸,他不会和警察说我失踪了,应该会有更血腥的说辞让警方不得不立刻来抓人。
那么这时候,决定权好像就握住我手里了。
一时间我脑袋被震得发昏,都说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完,不是吗?
陈浩东嗜血地笑着,他把嘴唇凑在我耳边旁边,很轻很轻地说:“老婆,要是门外的人是警察,你会不会毫不犹豫叫我又栽你手里一回?”
我如是在被诛心,因为我很清楚,陈浩东明知道我来他住的地方是个坑,却还要赌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