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城市的灯光开始熄灭，很多小食店都已经打烊。
乔西微走到小区门口，突然停了下来，高跟鞋穿得她脚趾生疼。
她俯身，缓缓伸手将鞋子的搭扣给解了，脱了下来，拎在手上，光脚在地上跳了跳，白皙柔软的皮肤和地面接触，顿时轻松不少。
乔西微盯着自己的微翘的指头，脑子里突然掠过了今天司范给她发的消息。说不在乎当然是假的，即使是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她心里都隐隐存了期盼，她不否认。
她从来都……不否认。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往小区里走去，和保安打了招呼，笑容刚起，就被一阵铃声给截断了。
“司大爷”三个字在屏幕上闪烁着。
乔西微略一犹豫，就接了起来。
“乔！西！微！”司范在电话那头大吼出声：“你就是我见过最别扭的人！你活该孤独终老你！你脑子里就长了一根筋吧？跟我这儿演什么贞洁烈女啊！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还差点让我在地狱门口走了一回你知道吗？！”
乔西微脚步都没停，但是心里微微一动。
听着司范的口气，难不成……江厉玄真的去了？
她眉间一蹙，平静的眉心顿时起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情绪波澜，淡淡散开，只留涟漪。
“哦。”她开口，给了一个字，已经足够将司范噎得火气全无。
司范崩溃地挠着自己的头，就差在原地爆炸了，一字一句咬着牙道：“你们这一对夫妻我真是受够了……没事就喜欢搞点事情折磨对方，你们还真的是闲的蛋疼了！行行行，以后你们的事情我都不管了！”
“这话你和我说了大概七八遍。”乔西微细细回想，停在电梯前。
司范又是一噎，大叫道：“这是最后一遍！”
乔西微笑了起来，听着司范式咆哮，莫名想起了很多从前的画面。司范总是最热心撮合的那一个，也是每一次最吃力不讨好的那一个……
“司老大爷，谢谢。”乔西微道。
司范顿时蔫了气，冷哼了一声道：“还知道谢？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相信今天厉玄真的去了吧？”
乔西微看着电梯数字已经开始下降了，无心对话，只是敷衍道：“相信。”
“骗谁呢！这口气和说出来的内容完全就是两个意思啊！”
“那要我怎么回答？”乔西微笑了笑：“司范，其实真的没有必要这样了。我和他……已经撑不起这样的场面。”
撑不起这样的场面……什么意思？
司范被刚才这一句话里的深意给震到，抿了抿唇，细想了乔西微话里的淡淡悲凉，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们到底怎么了？”司范终于开口，问句也是小心翼翼。
乔西微摇头，挂了电话。
她将手机一捏，电梯门应声而开，脚步一转，走了进去。
电梯门合上。
只有一个人发呆的时间，她也早就习惯了。乔西微摇了摇头，不愿意再想。
去了也好，没去也好，结果会有什么变化吗？不会。过了一个纪念日，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他们还是像仇人一样互相牵扯又互相疏离，说不定只是徒增几分尴尬。这尴尬除了当事人，没人能够体会其中的煎熬。
乔西微进了房间，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将鞋子放在了鞋架上，走进浴室里冲脚，拨通了陶钱钱的电话。
她心里积攒了太多事，需要宣泄。
手机屏幕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来电，这一晚，江厉玄也没有联系过她。
陶钱钱很快接了，欢快的调子传了过来，顿时让人心情大好。
“怎么了小娘子？”陶钱钱道，那边响起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乔西微用柔软的浴巾擦着脚，开口道：“你在干嘛？数钱？”
“你怎么知道！”陶钱钱惊恐道。
“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是……”乔西微嘴角微抽。
陶钱钱在她眼里也是谜一样的女子，明明是土豪家的女儿，拼爹都能甩人家十万八千里的，但就是对钱十分敏感百分执着万分需求……抓周的时候抓的是一张百元大钞，叫出的第一句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牙牙学语中不太清晰又十分坚定的一个字，钱……
更别说认识了她这么久以来，每次打着亲姐妹明算账的名义将每一个数字算到小数点的后两位，让乔西微经常怀疑这女人上辈子是不是丐帮帮主。
“我刚从我爹那里刮了一笔，我先数数，明天去存嘿嘿嘿……”极尽猥琐的最后三个字已经让乔西微彻底放弃谈心事的打算了。
乔西微叹口气道：“行，你先数钱吧。”
“喂喂喂等会挂！”陶钱钱那边的声音顿时一段，犹豫着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有事就说啊！我的千秋大业为了你也可以放一放的！说说说！”
“其实只是嗅到八卦的味道了，想听了是吧？”乔西微敏感地揪出了问题的关键。
陶钱钱一噎，义正言辞道：“我是那种人吗？！就算我是！你就不打算说了吗？”
乔西微笑了起来，没有再遮遮掩掩，直接将今天的事情给说了。
说完的一分钟内，陶钱钱都没有反应。
“喂？”乔西微对着手机道，有些疑惑是不是挂断了。
“今天……”陶钱钱艰难地说出了两个字。
乔西微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高见，静静听着。因为陶钱钱虽然不靠谱，但是鬼点子还是比较多的，分析问题也十分准确。对于这种当局者迷的事情，乔西微很乐意抛给陶钱钱。
“今天……”陶钱钱吞了口水，“是你们周年纪念日了？他奶奶个腿！你们一年了？时间怎么这么快啊！”
乔西微捏了捏手指，忍着要挂断的冲动，将刚才心里夸赞陶钱钱的话都一句一句抹掉了。
“你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要说吗？”乔西微走向了客厅，倒了杯水道。
“建设性？没有。不过可行性的倒是有一个。”
乔西微将水一咽，杯子放在了一边，点头道：“说说看。”说着转身坐进了沙发里，窝在一边，紧紧抓着抱枕。
“赶紧离婚，不要有机会过第二个纪念日了。”陶钱钱严肃道。
乔西微叹了口气，将抱枕抱得更紧了，“已经在局里，不是我想抽身就能抽身。”
“但是你有认真想过抽身吗？”陶钱钱一阵见血道。
乔西微顿时沉默一瞬。
“看吧看吧犹豫了吧？没有那么肯定了吧？你也觉得自己做事情的风格碰上江厉玄就开始变化了吧？”陶钱钱翻了个三百六十度转体白眼，尖声怪气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能把每次想灭了我的心思花一半到江厉玄的身上，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他早就不知道死几回了……”
“……”乔西微哑然。
“喂，你在听吗？”
“你以为江厉玄是你啊，随随便便说两句就能死几回？刚才听司范的口气，江厉玄今天很有可能真的去了。”
“真去了？”陶钱钱心里也开始打鼓了：“那他对你……诶，想什么呢！江厉玄这人就是个炸弹，你别天天往身边搂着，什么时候嘭嘭嘭你就玩完了。”
乔西微叹口气，将枕头一扔，准备进卧室睡觉了。
陶钱钱没完没了地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还有犹豫，这事儿换我也是一样。但是啊，趁早断了肯定是更好的，因为早晚都得断啊！说实话我不明白你们这么拉扯着是因为什么？说感情吧，好像也只有你一个人还有一点幻想，说是仇恨吧，其实压根也不关他江厉玄什么事！说白了江厉玄也不是那么悲天悯人的救世祖，你觉得他真的会在乎一个乔子妮的死活？这不是他一直绑着你的借口。”
乔西微顿时想到了江厉玄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是杀人犯的事情，记忆的混沌让她痛苦不堪，这个身份在恢复记忆之前，恐怕都是无法摆脱的了。
她凝眉，不语。
陶钱钱叹了口气，最后开口：“你自己想想吧，对这样的男人存着妄想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在我眼里，整座城的人我都敢得罪，就是不敢得罪江厉玄……你不觉得活得太小心翼翼了吗？这根本就不是你。”
乔西微犹豫了一瞬，开口道：“我知道了，先睡，晚安。”
“晚安。”陶钱钱出乎意料地干脆。
挂了电话，之后，乔西微停在桌前的脚步微微一动，又停了下来，转了个方向，朝着桌子的另一头走去。
活得太小心翼翼……不是她……对江厉玄存在妄想……
那要怎样才是她？才大方，才能断绝念想？她不知道。这个问题她早就对自己提出过，只是永远的提问者，没有回答者。
她的眼神转向了桌上的两份文件，从刚才和陶钱钱聊天开始，这两份文件就一直躺在那里。躺着已经很多天了，斜着看光照在上面，还有一层细小的微尘。
她深吸了口气，转身进了房间，余光一扫，几个大字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入自己的眼中。
离婚协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