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帐帘被掀开的声音,夏余音没有抬头,她颓然地坐在床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赵长治走过去,在夏余音身边坐下,被抓来这几日,夏余音一直保持着冷淡沉默的模样。
“你知不知道,自打你来了边疆,便不再是从前的模样。”赵长治语气颇为感叹。
“二皇子又何曾是从前的模样呢?”出乎意料的,夏余音开口说道。
这几日,夏余音一直未曾吃东西,她用这种方式抵抗赵长治,因而此刻,她的声音虚弱无比。
“时移世易,我们都有所改变,但无论如何改变,音儿,我们的过去不会改变,你始终是我记忆里那个娇俏可人的音儿。”赵长治的话里透着真诚。
听了这话,夏余音无力地笑了笑,再未言语。
“你不打算吃点东西吗?”看着夏余音虚弱的样子,赵长治问道。
“来了这里,我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夏余音仍是平静不已。
越是平静,越是显示了坚决。
“你不想活,但是你也不想让你的孩子活吗?”赵长治意味深长地说道。
愣了愣,夏余音扭头看向赵长治,“你什么意思?”
“你被掳来的时候,昏厥过去,军医过来为你诊过脉,你身怀有孕……如果没猜错,该是萧统的吧?”赵长治说着,心里感觉颇为复杂,原本他也想真心待夏余音,只是当她成为罪臣之女,他便不能将她纳进王府里,否则,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听说自己有了身孕,夏余音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茫然,继而便是对萧统的深切思念,她多想将这个消息告诉萧统,他一定会高兴坏了。
“萧统和北胡王今儿个一道来了军营,我估计他们这几日便会对大康发起大举进攻。”赵长治将局势看的透透的。
听到萧统的名字,夏余音的心里又是一阵痛楚,这几日她唯一惦念的就是萧统,萧静被杀,自己又失踪,他定是又急又伤心的吧。
赵长治看出夏余音眼神里惦念与悲伤,不由一声冷笑,“你自小与我相熟相亲,为何最后却会爱上一个胡人?”
赵长治仍是觉得不甘心,曾经他以为夏余音一定是他的女人,即使夏伯渊背叛了朝廷,赵长治也仍旧想让夏余音在他身边,不能纳进王府,他也可以为她造一个外宅,一辈子锦衣玉食地供养着她。
但是夏余音背叛了他,居然爱上一个胡人,这不仅是他赵长治的耻辱,也是大康的耻辱,这种女人,按律当斩。但是,赵长治舍不得。
何况,夏余音如今的作用可大着呢,他可以用她来牵制萧统,还真不能怠慢呢。
“我饿了,给我东西吃。”夏余音不管赵长治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当她知道自己有孕的那一刻,便只想着好生将孩子保护好,这是她和萧统的孩子,意义非凡。
听夏余音要求吃东西,赵长治笑了笑,“看来你倒是知道宝贝这个孩子。”
说完,赵长治没有为难夏余音,吩咐帐外的士兵,去伙食房拿食物来。
待士兵将食物送来,夏余音安静地吃光了所有,又喝了一壶水。赵长治在一旁看着她,终是忍不住提醒她少吃点,饿了这么久,忽然吃这么多食物,他怕她的身体受不了。
夏余音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她吃完之后,扭头对赵长治说道:“能不能将我的脚镣松了?我不会逃跑的。”
赵长治想了想,也答应了。
被松了脚镣的夏余音起身活动活动了筋骨,也没有征求赵长治的同意,便走出了大帐。
大帐外阳光刺眼,夏余音仰着小脸,闭上眼睛。等到适应了帐外的光亮,这才重新睁开眼睛。
赵长治也跟着走了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在军营里散着步。夏余音的手放在小腹上,心里全是温柔。
赵长治在后面看着她,他的妃子有身孕之时,他都未曾如此关切过,他是头一遭对女子的身孕产生兴趣。
但夏余音尚未显怀,看上去并无不同。
但到底是不同了,夏余音从此和这个世上另一个男人有了血缘的牵连,此时此刻,赵长治才忽然发觉,他有些嫉妒萧统,他不但得了夏余音的心和身体,还拥有他们之间的孩子,不行,绝对不能让夏余音生下这个孩子,就在那一刻,赵长治忽然涌上这样的念头。
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是却没法抑制,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何,想到夏余音要生下萧统的孩子,他就觉得心内妒火中烧。
赵长治就这样在夏余音身后阴晴不定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冷不防夏余音转回头看着他,赵长治眉毛跳了一下,站住脚步。
夏余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了然地说道:“我在你这里,应该是你用来对付萧统最好的武器吧?那么……你得好好地帮我保着这个孩子,孩子没有了,我也就没有了,对你来说是非常不划算的事情,何况,多了孩子,你不是又多了一个牵制萧统的武器?”
夏余音如此通透,让赵长治有些恼火,他暗自咬了咬牙,却还是露出一个笑脸,“那是自然。”
见赵长治如此说,夏余音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去,继续慢慢散着步。
赵长治一直咬紧着牙,夏余音说的没错,为了与萧统抗衡,他需要夏余音和这个孩子。但纵然如此,他还是觉得心中不忿,却也只得忍着,只等将来灭了萧统和北胡,这笔账,他再好好跟夏余音算。
夏余音知道赵长治如今的应允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此刻局势危急,能保一时平安便是一时,此后见机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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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夏余音便察觉了大康军营的紧张气氛,她当即便知,定是两军要交战了。
果然,一上午,夏余音都没有见到赵长治。
士兵来送午膳的时候,夏余音问了一句,“大康和北胡开战了?”
那士兵支支吾吾地不知该不该告诉夏余音,但夏余音看士兵的样子便知自己猜对了。
“看样子,大康战败了吧?”夏余音又说了一句。
那士兵看了夏余音一眼,到底什么话也没说,转身退了出去。
今日这一场惨烈的大战,大康死伤惨重,军营已收到军报,要拔营退到金石城,午后便要动身。
待士兵离开,夏余音开始暗暗分析目前的局势,大康若是败退,下一步赵长治便极有可能用自己去威胁萧统,若真如此,她该如何呢?总不能因为自己,让萧统左右为难。
整个下午,赵长治仍旧未露面。
有人过来,带着夏余音一道撤离。夏余音坐在马车里,双手放在小腹上,沉默着。偶尔,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象,秋意渐浓,树叶渐黄,空气里都是萧瑟的气息。
真是个凄凉的季节啊。夏余音在心里叹了一声,然后放下帘子,静静发着呆。
金石城里的百姓也得到前方战败的消息,正人心惶惶地张望着,见大军撤退了来,百姓们有些心安,又有些心慌。
心安的是,有士兵在侧保卫城池,心慌的是,万一兵力不敌北胡大军,城池被攻破,那该如何是好?
但事到如今,要么逃,要么守,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夏余音进了金石城,掀开帘子,看到城中萧瑟的情形,与当日燕城的情形大致相同,不由心下黯然,战争摧毁的永远是百姓的安宁日子。
夏余音被安排在官邸之中,大军在城外驻扎。
夜里,赵长治终是出现了。夏余音已经歇下了,官邸中一个叫琉彩的婢女守在外间,见到赵长治,因为不识,竟然伸手拦了一下,被赵长治一挥手甩在一旁。
夏余音听见动静,坐了起来,见到是赵长治,对琉彩说了句:“没事了,这是二皇子。”
琉彩一听,吓的缩了脖子,再未敢出声。
“你竟然睡得着。”赵长治看着夏余音,笑了笑。他神情有些疲惫,还有些挫败,这一次大康败的实在是太难看。
夏余音看着赵长治,从他的脸色便知如今局势之难。越是局势艰难,夏余音越是知道自己处境的微妙,生与死,全在赵长治一念之间。故而,夏余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赵长治,等待他开口。
赵长治也没有说话,他坐到床边,看着夏余音,沉默着。
今日在战场之上,并未见到萧统,也未见到北胡王,带兵的是拓谷,即便如此,北胡大军仍是势如破竹,将大康打的一败涂地。
赵长治很清楚,这场仗继续打下去,将会十分艰巨。本打算今日见到萧统,用夏余音的名字先试探他一番,岂料,萧统竟然没出现。
赵长治猜测,应该是萧统早就料到赵长治会有萧统来威胁他,所以,他压根连面都不露,只在幕后操控,赵长治简直对萧统咬牙切齿,他以为不露面他就拿他没法子了?
想到这里,赵长治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夏余音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