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赵长治篇
入夜,大康京城,皇宫内。
皇帝卧病在床,整个寝殿内寂寂无声,宫人候在帘帐外,却不同以往那般昏昏欲睡,他们都警醒着,里面,二皇子赵长治正在探望皇帝。
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明白,万一皇帝驾崩,新皇必定是这位二皇子。
说起来,这便是命吧。那位大皇子,终究是没有帝王命。
赵长治在龙榻边站立良久,他看着榻上渐渐面露死灰之色的人,这个人是他的父皇,是曾经万民跪拜的帝王,然而也终不过是难逃年老衰败的这一刻,他做了二十九年的皇位,如今也该退了。
来日,这天下,这江山,是他赵长治的。
想到这里,赵长治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微微笑了笑。
待睁开眼,却见到龙榻上的父皇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冷冷地盯着他。
“你,是来看朕何时会驾崩吗?”龙榻上的皇帝,语气嘲弄又冰冷。
“儿臣不敢。”赵长治仍旧笑着,挑了挑眉,回道。
龙榻上的皇帝也微微笑了笑,“你不敢?你等这日等了许久了吧?”
赵长治上前一步,俯身,又回了句:“儿臣不敢。”
“你,其实并不适合做一个帝王,你唯有野心,未有心怀天下百姓的仁德,帝王之位,看似不可一世,但你肩负的是普天之下每一个子民的安乐,若不能将天下人之忧患为己任,大康的昌平盛世只怕会终结于你之手。”皇帝又道。
“一旦儿臣为帝,这天下便是儿臣的天下,儿臣自然会以天下子民为重。”赵长治靠得更近了,低声对皇帝道。
皇帝盯着赵长治的眼睛,忽而问道:“你皇兄到底是如何死的?”
听到父皇在此时问出这个问题,赵长治愣了愣,而后坦然笑道:“不瞒父皇,皇兄是我派人刺杀的,若他不死,儿臣又如何继承您的皇位?如何一展儿臣的胸襟伟略一腔抱负?”
赵长治如此坦白,让皇帝有些意外,意外之后又很快明了,赵长治如此不忌讳他,不怕他,只怕自己也活不久了。
“那么,你是打算让父皇今夜驾崩吗?”皇帝似是自嘲地问了一句。
“父皇您一生英明,如今缠绵病榻,儿臣了解您的痛苦,不如送您早登极乐,也是儿臣的一份孝心。”赵长治说着,更靠近了皇帝。
皇帝闭上眼睛笑了笑,而后又睁开眼睛,平静道:“野心,狠心,你都有了,只盼你往后会有仁心。”
赵长治点了点头,“儿臣谨遵父皇遗命。”
说着,赵长治将被子拉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捂上皇帝的脸,却又忽然停住,他附在皇帝耳边,低声道:“如今父皇您就要成仙去了,儿臣也让您做个明白的仙,您的病久治不愈,并非是因为您得的是顽疾,也并非是御医都无能,是儿臣让他们在您的药里加了点东西,也好让您早日脱离这凡俗之苦。”
皇帝猛的睁开眼睛,却什么话都未来得及出口,便被赵长治用被子蒙住了脸,而后他翻身上了龙榻,死死压住垂死挣扎的皇帝……直到皇帝不再动了,赵长治才舒了一口气,而后轻声说了句: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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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驾崩之后,赵长治继承了皇位。
当他坐到龙椅的那一刻,看着大殿上的满朝文武,想着自己此刻是大康的主宰,这二十几年来的梦寐以求终于成真,他深呼吸了一口,对着满朝问安的文武官员沉声说了句:“众卿平身。”
登基那晚,赵长治还梦到了自己的王兄赵元隆,梦里,赵元隆质问他为何要杀了自己,正在赵长治疑惑间,却见自己的父皇也来了,他说:这大康的帝位你是坐不久的。
赵长治恼羞成怒,挥剑去刺杀自己的父皇和王兄,却不料一剑刺过去,却刺到一座神像,那神像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碎。
赵长治从梦中惊醒,那一声清脆的破碎的声音犹在耳边,令他心惊肉跳,他虽然素来不是个礼佛之人,但这个梦,仍是让他心怀芥蒂,便起身,走到寝殿外,望着寂静的皇城,沉默着。
翌日,赵长治便命人将宫中佛殿重新修整,他也开始礼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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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登基之后,赵长治便有着扩充疆土的野心,他本朝之事还未完全安抚妥当,便急着召唤朝中武将,商讨攻打北胡之事。
另一面,他又疯狂排除异己,昔日那些太子派都被他一再压制,只等着机会安放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一一诛灭。
而那些人多是大康的众臣,在朝中根系颇深,他们自然看得透局势,其中左丞相干脆推脱老迈,告老还乡。
赵长治允了,却暗中派人在途中截杀左丞相。
幸好左丞相早有防备,改变了路线,才逃过一劫。
这位左丞相是在纪远程被罢免之后继任的,却正赶上大康风雨飘摇的时期,纪远程因为受到夏伯渊的连累被罢了官,幸好先皇念他几十年为朝廷鞠躬尽瘁,留了他一命,纪远程回乡隐居起来,也算安享晚年了。
这位左丞相回乡的路恰好经过纪远程的老家,于是便顺道去拜访了他。
两任丞相见面,自然诸多感慨,私下里也对大康的未来有些忧心,赵长治的帝位并未稳固,朝中势力都处于张望阶段,这个时期他需要安抚官员与民心,如此这般地排除异己重臣,只会让每个人都惴惴不安。
何况,赵长治还要谋划着与北胡开战,粮饷如何解决?还不是往民间施压?如此一来,只会让百姓再度怨声载道。
民不安,国不强。赵长治到底是太野心勃勃,本末倒置。
这次会面,最让左丞相印象深刻的,是纪远程给左丞相介绍了一个年轻人,纪远程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说他很赏识这个年轻人,因为他通晓易经八卦,可有占卜来日,知悉人命祸福。
这位年轻人,名字也很有意思,他叫周易。
这个周易,赵长治登基之时,他曾对纪远程说过,大康的君王另有他人。
这话传出去是要掉脑袋的,故而,纪远程叮嘱周易莫不可将此话再说与他人听。周易笑笑:小的自然知道此话该说与谁人听,之所以跟大人您说,是因为来日,您还会大有可为。
纪远程一直在细细品着这句话,直到左丞相被贬,他们本为朝廷同系,如今说起来,也都觉得未来会大有玄机。
若天命有托,你我便静待天命。末了,二人如此道。
就此别过。而他们身后那些枝叶复杂的门生却散布在大康各个体系里,时有密函来往。每个人都在静观其变,每个人都在暗中运筹,这天下,终归是不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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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大康与北胡开战。
大康的百姓经历战乱,新帝登基,再度战乱,已经颇有些躁动,加之因为朝廷征集粮饷而制定新的苛捐杂税,更让百姓民不聊生。
没多久,纪远程便在自己的家里接见了一个神秘人,此人正在赵元隆,他在北胡王的帮助下,秘密返回大康,入京城之前,来拜见了纪远程。
在见到赵元隆的那一刻,纪远程便知道,果然如周易所言,大康的帝王另有他人,这个他人正是赵元隆。
纪远程与赵元隆密谈之后,便与赵元隆一道儿去往京城。
彼时,赵长治离开京城赶往前方督战,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赵元隆没有死,并在这个时候重新回到了京城。
赵元隆的出现,让大康朝野震惊,加上当年太子党的人暗中助力,赵元隆已经赢得了先机,待赵长治得知消息后回朝,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赵长治面临的不止是刺杀前太子的指控,还面临着谋杀先皇的指控,桩桩都是死罪。京城已被原太子党的人控制,赵长治一入京城便被抓了起来。
帝王之梦终是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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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命吗?帝王之命。”当赵长治从一个皇帝沦为阶下囚之后,赵元隆去牢中看他,问道。
“我不信命,我信人定胜天。”赵长治冷笑道。
赵元隆也笑了笑,“事到如今了,你还是执迷不悟。”
“我只是大意了,当年应该亲手杀了你才对。”
“这便是命啊,朕为真龙天子,自有皇天护佑。”赵元隆道。
“我也是父皇的儿子,我也是真龙天子,是老天,待我不公。”赵长治叫道。声音在阴暗潮湿的深夜的牢房里更显绝望与凄惶。
执迷不悔之人,不必多谈,赵元隆叹了口气,看了看赵长治,“念你与朕一奶同胞,也为了不让母后难过,朕不会杀你,会将你关到皇陵,望你能忏悔你的所作所为。”
说完,赵元隆转身出了牢房。
身后,传来赵长治困兽般的嚎叫,“赵元隆,总有一日我会东山再起,大康的帝位迟早是我的。”
赵元隆听了这话,淡然一笑,没有停住脚步,走出了牢房。
几日后,赵长治被押送至帝陵处,关押在单独的阁楼里,重兵把守。任他自生自灭。
这对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赵长治来说是致命的,他每日面对无尽的日夜,在虚无里煎熬着,很快便沉入痛苦的泥淖之中,正所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统出现的那晚,赵长治已经许久未曾与人说说话了,在见到萧统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开心,他想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但是萧统并未杀他,萧统和赵元隆一样,深知对赵长治来说,让他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他的那些罪没日没夜地撕扯着他,让他在痛苦的深渊里,无法救赎。
赵长治和萧统说了很多话,萧统只是听着,偶尔回应一句。
即便如此,赵长治也觉得知足,因为在这里,连每日送饭的宫人都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
“音儿还好吗?”终于,赵长治问道。
“当然。”萧统冷笑了下。
“我这一生有过无数的女人,但唯有音儿是我想要真心以待的。”赵长治幽幽说道。
赵长治说的也许是真心话,但是不管他如何爱音儿,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他还是会选择放弃夏余音。他的爱跟萧统对夏余音的爱不同,萧统会为了夏余音回归平淡,安静相守,而赵长治,江山为重,美人儿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存在。
在萧统离开前,赵长治又道:“见到音儿,帮我告诉她,与她相处过的每一日都是我赵长治最开心的时候。”
萧统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沉声说了句:“你的话我半句都不会跟音儿说起,你这个人我也不会跟她提起,你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一席之地。”
言毕,萧统阔步离去。
赵长治闭上了眼睛,许久,未曾睁开。
几日后,赵长治抑郁离世。一代枭雄,如岁月长河里的一粒微尘,再无可寻觅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