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天气渐渐转凉,树叶开始凋零,枝头一夜间掉了满地。
沈语嫣的葬礼定在了下周一,而今天是周五。
早晨,她的桌子上堆了鲜花。自从她怀孕之后,谢乐乐虽然人没和她打照面,却是每天雷打不动的一束花放在她的办公室。
晚上是宋氏成立八周年庆祝晚会,在一家休闲山庄里的礼堂举行,也留了很多的位子给客人。节目很热闹,谢乐乐作为公关部的总监,自然以身作则,带领着她们这群大龄女青年穿了七彩的长裙上场跳那排练了整整一周的吉普赛舞蹈。
台下某个区域里,一群男士全拿出来小孩子们玩的小号跟小锣,又吹又敲,拼命折腾,还在结束时大叫:谢总监,你真棒!谢总监,我爱你!诸如此类,闹得全场笑得不行。
她们定睛看,原来是林虎聪手下的那群工程部的年轻小伙子们。
接下来的环节,一位前阵子见义勇为而受伤的小保安受到了表彰,公司的董事张总跟李副总两人为他颁奖,主持人问他今年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小伙子没见惯人多的大场面,磕磕绊绊地表了半天的决心。又问他今天有没有遗憾,这口才甚差的小子突然就灵光起来,说,“我最希望美丽的宋总监亲自为我颁奖。”
宋清刚刚应酬完,就被请回了台上,还在一堆教唆与起哄下拥抱了那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半大孩子。
台上的灯光太刺眼,她看不清台下,只听得到台下的哄笑声,心里苦笑一百声,然后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微笑弧度。
这还不算,那外表仁厚其实是个老痞子的李副总接过话筒认真地对台下说,“我们美丽的宋总监现在怀了身孕,大家适可而止,别给我瞎闹哈。”
宋清觉得自己那一刻努力扬着的嘴角都要抽筋了,她就是那一不小心便抢了风头的娱乐人物。
庆祝活动一共有两天,除了他们自娱自乐的晚会与各种优惠活动,第二晚还有一场答谢宴,在豪华的宴会厅里,请到无数的贵宾,皆是重要客户。
她穿一字领的黑色半礼服,只戴了一枚小巧雅致的钻石戒指,重新化了妆,不算浓。那时她的头发已经长了许多,可以别到耳朵后面。这样的装扮不会特别招眼,也不会落俗,刚刚好。
在走廊上看见张总,笑眯眯地跟她说,“你这身衣服,还有你现在这么瘦,倒是很像那部电影《蒂凡尼的早餐》里的人,再抱上一只猫,就更像了。”
“别提猫,张总,上次去外访,您家那只猫快把我吓死。不过我的戒指可正好是蒂凡尼。”宋清与张总开惯了玩笑。
“没爱心的物质女郎,不过你现在怀孕了,该适当休息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宋清笑了笑,恰好张总的手机响了,她正好借机溜走。
宴会上遇见很多的熟人。连一直很少参加公共场合宴会的董斯棋也来了,见到她笑容祥和亲切和善一如既往,淡淡的打了招呼,不再说话。
还有一家国企的孙老板,那天她帮了他一个小忙,结果人家花很大手笔的买了一尊笑面佛送给她,而且孙老板很年轻,白手起家做了一份不小的事业,撇开有点缠人这个坏毛病,她其实很敬重他。
宋清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可以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微笑与仪态甩脱孙老板,然后就见到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梁景生正与她们董斯琪站在一起,正望向她的方向,想必将她刚才甩人的样子都看在眼里了。
宋清拿着饮料,款款地走过去,现出一点点合宜的笑意,“董伯伯。”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转,转向梁景生,“梁董。”
“这段时间人事调动,辛苦你了。”董斯棋将另一杯酒交到宋清手里,“敬美丽的宋总监,谢谢你又替宋氏鞠躬尽瘁。”
“我不过尽职责而已,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喝杯茶,今天身子不太方便。”她将那杯酒放到一旁。
董斯棋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没再说话,沉默的干掉,只有梁景生轻轻抿了他的果汁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难测。
这样的场面真是累极,以前童敏在的时候,这一切她还可以躲掉,但如今她却逃不掉,眼前的面孔走马灯一般换了又换,累的不行。
即使穿着平底鞋,但还是觉得脚痛得厉害,而脸上肌肉都笑得有几分僵,正想出去吹吹风,却意外地被一个温柔的声音拦住,“宋小姐,方便吗?”
她回头看,认出眼前的这位夫人是董斯棋的夫人。
她只是拖着宋清拉一些家常,没什么重点,多半是她在不动声色地发问,诸如宋清喜欢哪部电影哪个作家哪个牌子的香水以及最想去哪个城市旅游,倒像是认识她许久,还亲切地拉住她的手,其实她们不过是第二回见面。
宋清被她那优雅从容的笑刺到心脏都发凉,终于这位夫人也走了,宴会已经接近了尾声,她沿着墙边溜了出去,绕过几重走廊,转到宴会厅背面的憩园里。
水中的鸭子都睡着了,不再作怪,空气里弥漫着玉兰与丁香的香甜气息,有点暧昧,池塘的另一面有一对小情侣在卿卿我我。
气温还凉,所以人不多,而她所在的位置更不会有人。算不上很隐蔽的地方,光线也不坏,但是因为几株长得太好的丁香树挡住了一段路,又要绕过一座假山,要到这边来不太容易。
石质的凳子每天有人来清理三回,宋清放心地坐下,将鞋子踢到一边,把脚搭到另一只石凳的边缘,揉一揉已经有点肿的脚踝。
这里是个好位置,能够看得见大厅那边的灯火通明霓裳艳影,却将喧哗与吵闹都隔在了一墙之内。以前在这种场合里被郁闷到时,她便会溜出来半小时,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调整一下情绪,想象一下大厅不过是摄影棚,在外面如观众般观望一番,再回去,休息够了,精神又饱满了,可以信心十足地投入另一场戏。
摸了摸还未凸起的肚子,心想,若是能在过年前拿下宋氏的话,那么真的是双喜临门了。
突然手机响起来,她自己吓一跳,也惊散了那一对鸳鸯,小两口似乎有些懊恼地换地方了,她看一眼手机,是董斯棋打来的,想了想,在五秒钟内接了起来。
“没事吧?突然见不到你,刚刚我是听景生说你怀了身孕,差点让你喝了酒。”
“没关系,第二次当妈妈了,我自己会注意。”
“要紧吗?有没有不适的地方?找个服务员帮你?”
“不用,谢谢。”
她不能确认这园子里没有其他人,所以不可以将对方的名字身份喊出来,但他想来并不领情。
“宋清,刚才我太太没有跟你说不合宜的话吧?”
“怎么会?”
“那天在书房里,她无意中看到了你母亲的照片,因为你和你母亲有几分相似,所以她难免会多心。”
“是吗,这个好像不是我能解决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随便说话的。”
宋清盯着水边的那大簇丁香花。刚才他夫人状似不经意地提及到了七年之痒,直直望进宋清的眼睛,跟她说,他们已是结婚的第七年。
宋清也看她,表情更坦然,“董伯伯非常爱您。”
“我知道。”那位夫人柔和地笑了。
真好笑不是吗,所谓幸福,是需要别人来认定的。她想起一些东西,自己笑一笑,又忍不住叹口气。
因为明晚还有答谢宴,所以宋清她们都住在了附近的酒店,自然,她和梁景生在一间房。
因为换了床,宋清睡得不算沉,夜里试着翻了几次身,都因为有人从身后用双臂箍住她的腰,腿也牢牢地与她的缠在一起,令她动弹不得。
天亮的时候,有铃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再次将她从蒙眬睡意里吵醒。她想起那是她手机的闹铃声,每天早晨提醒她起床,正想爬起来去关掉,身后的人已经从床上起身,几秒钟后,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她准备继续睡,梁景生已经俯到她的耳边轻轻地问,“快到年尾了,是否考虑回去养胎?”
她闭着眼睛摇摇头,心里自然有了另一番计较。
他也不再追问,知道她有自己的主意,再度躺回她身边,从背后搂住她,手指也抚上她的胸口,轻轻地拨弄着她。
她总是习惯贴着床边睡,面朝向外边,他也是,两人睡着之前,总是隔着远远的距离,但她醒来时,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躺到床中间,而他搂着她,睡得很熟。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铃音,这一次,只响了短短一下便被人接起来,她隐约听到梁景生压得极低的声音,“好,我一小时后到。”他重新起身,她感觉到他似乎绕到床的这一边凝视着她,但她无法确认,因为她闭着眼睛,固执地睡着,最终又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