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艾渠一把扶住踉跄后退的我,皱着眉问道。
“我,我……”舌头仿佛被麻痹似的,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我用力揪住他的衣袖终于吐出一句话,“我不敢去——”
“那边两个人,这里还有余震,如果没有家属走散就快点离开这里。”两个武警抬着担架上的一个遇难孩子快速从我们身边跑过,安全帽上的电筒光线一晃而过,说话声音急匆匆的。
我和艾渠的视线跟着那脸上满是血污,双眼紧闭,一只腿扭曲的不成型的孩子,我的身体抖的更厉害了,艾渠忽然一把捏住我的手臂,我惊了惊仓皇抬头看他,只听他字字清晰说,“那就回去!”
我倒退一步,下意识摇头,“我不回去!”
“那就继续走!”拉着我他大步往前走,脚下的路被倒塌的石块覆盖的凹凸不平,走起来十分艰难,就像一道嶙峋山路一样,也幸好我没有穿高跟鞋,否则一定举步维艰。
艾渠拉着我快速走向还隔着两条街的酒店,这里很黑,没有一束霓虹,只有一束束刺目又微弱的电筒光束,我能感觉到的除了恐惧,就只有他牢牢抓住我手掌的指节。
“地震是在下午,他那个时候并不一定在酒店。”
艾渠走在前面忽然这么说道,压抑着胸口剧烈起伏我用力点头,有眼泪潸然而下,却咬紧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我们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一路看到的除了搜救队就是医护人员和被救的遇难者,在没有其他。
“小心!”
陡然间一阵地动山摇,一座还没彻底倒塌的五层商业楼在震动中轰然倒下,顿时灰尘飞扬,石块四处侵袭而来,有武警大声喊着让现场所有人快速离开,一时间慌乱尖叫声不断。
艾渠用力一带拉着我往另一边没有倒塌物的路边跑,那里大概原本是一处休闲区,长椅树木和喷泉已经被砸坏掩埋,满地石块狼藉,我被艾渠拉的踉跄,好几次险些摔倒,加上地面震动就更难跑了,跑起来的速度比一般走路的速度还要慢。
余震没有持续太久,也就一分钟左右慢慢趋于平静,而此时我和艾渠都已经变得灰头土脸,却没人去在意这些。
“还有多远能到?”一抹脸上灰尘和泪,我喘着气大声询问。
“应该没多远了。”抬头看了眼稀稀拉拉只有几颗星星的夜空,艾渠不在说话,辨认了一会方向拉着我继续走。
等我们好不容易到了酒店那条街,可眼前看到的却让我忍不住一退在退,这家商务酒店有七层高度,原本金碧辉煌的大楼现在几乎全部倒塌,只剩下一层多高还在摇摇欲坠,除了仍在探测寻找遇难者的搜救队和医护人员,就是一些受了轻伤在酒店边转来转去寻找什么的入住客人。
“霍,霍俞成……”挣脱艾渠的手,我跌跌撞撞跑向那座还没彻底倒塌的大楼,一边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双眼四处搜寻,可眼前入目所及的只是茫茫一片的废物。
“你冷静点站在这里别动,我去问问情况。”艾渠一把拉住我的手,扶住我的双肩目光定定,带着毋庸置疑的口吻。
“好,那你快点……”六神无主的我只能点头,看着他走向现场指挥队长目光又移到那坍塌的酒店,说不定他真的不在酒店,不在,一定要不在。
心里默默祈祷着,不多久艾渠朝我跑了过来,说道,“情况有点不太乐观,粗略统计大约有四十多人被困在里面,不过你别担心,下午这个时间点待在酒店的人比较少,霍俞成既然是出差来这里,肯定有事要办,不会一直待在酒店,你知道他来这里是因为什么事吗?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他。”
“他的秘书好像说是来解决某块地的拆迁问题和参加一个土地竞标会,可具体是哪里我没有记住。”我懊恼的用力敲着脑袋,当时心里太慌张,一心只想知道他在哪里,完全没有太多心思去想其他。
艾渠拉下我敲打自己的手,沉吟两秒蹙眉道,“这里通讯中断,也没可能打电话回去问了,不过说不定医院那边通讯已经修复了,走,我们去医院。”
“等等。”我驻足不肯走,眼睛盯着武警和医护往返的酒店废墟,捏紧拳头犹豫不决,既期望他不在这里,却又害怕错过什么。
“快过来一个医生,他一直在吐血!”
艾渠正要说话,一个高亢的男音在杂乱中忽然响起,我和他寻声望去,就见两个武警抬着一个衣裳脏破,嘴里一直不停冒血,浑身痉挛的男人从大楼跑了出来,一边大叫着寻找医生。
“我去看看!”用力按了一下我的肩头,艾渠大步跑了过去,一边道,“把他平放在地上,动作轻一点,他可能是胸腔内出血了!”
看到这种场景我忍不住心口一阵哆嗦,似乎这一次搜救队发现了不少遇难者,陆续有浑身是伤还在挣扎,或陷入昏迷的遇难者被抬出来,有的就地被医生诊治,有的被抬到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一排排放下,大约,他们是死了。
又一个满脸是血,一动不动的男人被抬着从我身边走过,我别过脸不敢看,想走到艾渠那里去,一道微小的金属落地声又让我停下脚步。
低头看,崩塌的石块缝隙里有一点银色,我扭头看被抬着走向不远处已经排了几十个没有生命体征的尸体堆的男人,弯腰捡起那点银色东西,借着月光看那是一枚素戒,可在仔细看我倏然僵住,整个人宛如大冬天忽然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一般,捏着戒指的手也几乎拿不住。
转身我拔腿就跑了过去,抓住刚放下那男人的其中一个武警急促吼道,“他是谁?他怎么了?为什么把他放在这里?医生,让医生来救他!”
刚被放下的男人了无生息,满脸的血污和尘土让我看不清他的脸,西装从下摆到腋下撕开好大一个口子,分不清颜色的衬衣全是血迹和灰土,衬衣上染的血已经干涸了,呈现暗红色,触目惊心。
“你认识他?”正要继续奔赴救援现场的武警抬了抬头上的安全帽看我,头顶的电筒光直线照在我的身后,他坚毅威武的轮廓略有松缓,声音沉沉道,“他心肺被钢筋刺穿,失血过多,我们找到他时就已经……”
拉住他的手一松,我后退一步脸色煞白,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那武警面露不忍,就要来扶我,我却忽然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泪水在布满尘土的脸上冲刷成两条痕迹,身体抖如筛糠,实在难以相信他刚刚那残酷的话,只是一直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猛然推开武警的手,我霍然起身跑到被平放在空地的男人,路面太黑,脚下的路凹凸不平,我扑跪在他的身旁用力去摇晃拍打他,嘶哑吼道,“霍俞成你敢死,我不准!不准!你睁开眼看我!看看我啊!”
两个武警这一天里看到类似我这种情况的事已经快要麻木,那些坍塌大楼下还有很多需要他们去发现,去救援的遇难者,他们不在管我,一人道,“这里不安全,小姐你还是快点离开为好。”
说着两人一起跑着冲进坍塌建筑继续搜救,周围唯一的两束电筒光也随着他们一起淡远,瞬间就黑了下来,只有隐约的月光可以让人视物。
我还在拍打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泣不成声,“你醒来看看我!霍俞成,我让你睁开眼看看我听到没有!你躺在这么脏的地方做什么!我还没听到你道歉,你这算什么!”啪的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可是那个男人仍然一动不动。
撕心裂肺的疼无处不在,眼泪汹涌如洪,心如刀绞痛到窒息,戒指在我手心硌出深深的痕迹,记忆中关于他的片段如走马观花一般一一在我脑海中闪过,原来在生死面前所有天大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就像周围看不清的景物一样,我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陷入沉寂黑暗,这让我感到无边的恐惧。
伸手想用衣袖去擦干净他满脸的血污,我想看看他,可却不敢,不想看到那熟悉的脸变成现在这副双眼紧闭的苍白模样,那不是他,不是我认识的他!
此时此刻我甚至在想,哪怕他和路薇旧情复燃又怎样,哪怕我和他只能这样结束又怎样!什么都比他活着强,不是吗?
就在我脑子里止不住设想种种如果,哭的自己都不知道再说什么,想做什么时,一只手不轻不重放在我的头顶,熟悉中带着沙哑低沉的男音一字一句在我身后说道,“孟瓷,你后悔了。”
这道声音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天籁,我倏然转身,瞳孔猛地收缩,又扩大,不敢置信的伸手一把握住他放在我头顶的手紧紧的,嗓音抖的不像话,是惊喜,是害怕触手后立刻化成泡影的恐慌。
“你……”语声哽咽,我像是失语一般在说不出一个字,僵硬着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只有两行止不住的泪仍在流淌。
夜色下看不清他的容色,但也依稀能辩出现在的他很狼狈,他弯腰看着我,薄薄的唇角翘起一点,伸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道,“我还等着你后悔来找我,怎么能就这样把自己交代在这里,小瓷,我还活着。”
带着我的手移到他胸口的地方按下,一下一下的心跳撞击感在我手中搏动,真实的让我欣喜流泪,他有身体,有心跳,他没死,那个男人不是他!
我抽出手小心翼翼,又哭又笑的捧住他有些脏的脸,睁大眼努力去看,可是眼眶里的热泪加上光线太暗使我根本看不清,我舍不得,也不敢松手,一着急眼泪又在汹涌,哭道,“我看不见,看不见,他不是你,你真的是他吗?”
干燥带着灰土的指腹一点点抹去我的泪水,霍俞成俯身将脸凑近我,说,“你看清楚,别认错了。”
借着月光和星辰,我仔细端详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用衣袖擦了擦他脸上的灰土,手指一寸寸从他眉骨抚摸到鼻梁下颌,又哭又笑宛如疯子,紧绷的那根弦忽然就松了。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骂道,“为什么要吓我!霍俞成,你是混蛋,你可恶!戒指怎么能乱丢!害我还以为……还以为你真的就这样……你怎么能这么粗心大意!”
他的双臂一点点收紧,一只手按住我的后脑将我的脸贴在他的心口,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似的,侧脸感觉到的心跳是那么的让人安定,这是他的心跳。
霍俞成长长出一口气,像哄孩子似的低声道,“好,我的错,竟然把你吓哭了,我真是可恶。”声音倏地一低,他道,“别哭了,我心疼你这样。”
“你才不心疼,你连多哄我一下都不会,平时不要脸的本事都哪去了,说不找我就不找我,你那样对我我还不能发脾气吗?我有错吗?你还和我分手,还这样吓我,我真的……真的要讨厌死你了!”毫无逻辑的一通埋怨,眼泪全部抹在他的衣服上,却把他抱的更紧了。
他没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他被倒塌下来的一块房梁柱子压住时抓住了我的手,戒指是被他拽掉的,我没想到会那么巧被你看到,还误以为他就是我,刚刚走出来时听到你的哭声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后来又听到你在骂我才确定真的是你,对不起。”霍俞成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一只手抚顺我凌乱的长发安慰似的解释,又有些好笑。
眼泪慢慢收住,我在他怀里蹭了蹭擦干黏糊糊的脸,轻轻推开他说,“没事就好,你有没有受伤。”抬起一双红肿着的眼睛,我哽咽一声抽了抽鼻子。
“这里。”霍俞成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偏头示意,“被一块大石压住,现在我半边身体都还没有知觉。”眉头皱起,似乎很严重。
我一惊,忙伸手过去想扒下他的衣服查看,他却伸手制止了我,有些啼笑皆非,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现在怎么就这么相信我了,没事,相比于……”视线落在那平放在一起已经没了生命体征的遇难者,霍俞成声音又低了几分,“我已经很幸运了,而且还听到你那些发自肺腑的担心,我很高兴。”
我也跟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停在那具被我以为是霍俞成的男人尸体上,点着头说,“幸好,他不是你。”幸好。
就这么站在搜救队来往不断的废墟中,我们沉默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也只是一瞬,霍俞成忽然掰开我捏紧成拳的手心,拿走了那枚戒指,我抬头看他,就见他两指捏着那枚小小银戒对着月光仔细的看,说,“你觉得,它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我心一紧,想说有,可是有什么意义?我自己都说不出来。
霍俞成低头看我,狼狈的面容不减英俊风采,他弯起唇角微微一笑,蓦地一挥手臂,银色的光点滑成一道弧度抛物线,也只是瞬间,再也寻不到它的半点影子。
“你干什么?”我用力推开霍俞成就要寻着方向去找,他却一把拉住我不让我去,委屈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我不在动,只是站在原地死死咬着唇不看他,盯着前面漆黑的虚空心脏一阵阵绞痛,他竟然扔了它!
“小瓷,只剩下一只的对戒早就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我扔掉的不是戒指本身,而是那一段不被你看好和信任的过去。”他的声音透着无奈的叹息,似乎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顿了顿又继续说,“而且,你也丢了它。”
所以他是在找回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