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移到那张A4打印低上，我粗略扫了几眼，这是一张全权委托协议，委托人是我，代理人是他，代理的范围写得很长，而最醒目的，还是“顾家财产分割”之类的字眼。
我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歹毒、卑劣、不要脸……这一系列的形容词，似乎都不足以描述他的本性。
这是一种深至骨髓的恶，和年龄阅历无关。
浑身冰冷发凉，小峰的心机和城府，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想像。
我就不明白了，一个高中毕业的男孩，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协议上的那些字眼都十分专业，怎么看也不像出自他的手笔……
“还愣着干嘛？赶紧签！”小峰很不耐烦地低吼一声。
我真的不明白，他哪儿来的底气对我这么凶。
“我凭什么听你的？”我冷冷地问。
小峰冷哼一声，满满的不屑一顾：“因为我是你弟弟！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你当然得听我的！”
听到这个荒诞滑稽的理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万万没有想到，于慧那根深蒂固的男丁思想，居然会完全复制到他儿子身上，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我应该庆幸她离家早，否则说不定我也会成为她那样的女人……
小峰突然抓住我的头发，强行后扭，然后从裤兜里掏出笔，塞进我手里。
“签！”
刚好。
顺手将签字笔挪正，将笔头向外，手臂一弯，狠狠向小峰脸上戳去。
“啊！”一声惨叫，他迅速松开了手。
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我毫不犹豫，一转身，狠狠地踢向他的下身。
小峰痛得说不出口，弯腰蹲在地上。
我以冷哼回敬他，然后昂首离开这里。
刚一推开门，差点儿和林曼茵撞上。
她愣了愣，然后侧身和我擦肩而过。
我皱皱眉，这很明显的就是无视我的存在。
“小峰，赶紧起来！顾总的手术结束了！”
她的话很轻，却足以震荡我的内心。
脚下瞬间提速，尽管全身酸软，可我还是以冲刺的速度跑到手术室外。
所有人都聚在手术室外面，很自觉地围出一个半圆。
我看不见他们包围的是谁，脚下却突然没了前进的勇气。
手术室的大门还在轻微摇晃，说明里面的人刚出来，也就是说，可能还没有宣布结果……
“手术很顺利……”沉闷得令人压抑的空气中，忽的传来清脆有力的男低音。
心里的大石头还没有落地，紧接着一句话，又让我神经紧绷起来。
“不过病人由于失血过多，暂时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能不能醒过来，全看他自己的意志力！”
这些话在戏剧里已经出现过很多次，而现实中真真切切地听到时，才会发现，这简直就是极乐与极悲的交织。
瞬间的情感起伏带给心脏过大的冲击，我只能张大嘴，不断地喘着粗气，可还是压制不住一阵又一阵的晕眩。
而后，人群自动散开，形成一条长条的通道。
手术推车慢慢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隔得那么远，我还是一眼认出了躺在上面的顾言城。
他的面孔被铁支架挡去大半，而我所能看清的，是他躺得很老实。
没错，我只能用上这个形容词，因为这家伙睡着的时候，手脚腰都会动，很不老实。
所以，我能很轻松地分辨出他昏迷和睡着的区别。
心存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情绪相当糟糕。
我一直不相信奇迹之类的话，我认定这只是医生为了安抚家属而编造出的善意谎言。
所以，我在心里已经判定了顾言城的死刑，现在的苟延残喘，只是为了将确定的死亡时间往后拖延而已。
奇怪的是，我却并不难过，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真正的咽下那口气，只是越发后悔，早知会如此，当初就该带着宝灵坦然面对，而不是一味逃避。
推车渐渐远去，不知要去哪里，人群里有几名衣着光鲜的中年人，仍然不依不挠地跟在后面，而扶住推车，一路跟随在顾言城旁边的，是梦。
“渺渺，你不去看看吗？”
不知何时，简逸达已走到我身边。
从混乱中惊醒，我慌忙抬头，他的眼眸带着抹不去的忧伤，似乎顾言城手术成功的事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惊喜。
看来他的想法跟我一样，顾言城，只是在拖时间而已。
我摇摇头，定定地站在原地。
毫无疑问，他肯定是被送到重症监护室里去了，刚做完手术，不可能马上探视，最多只能隔着玻璃观望而已，那有什么意义。
这只会让，心疼他的人更心疼，绝望的人更绝望。
乔宝灵从简逸达手中挣脱，轻轻抱住我的大腿。
空虚的灵魂一下被填满，我轻抚宝灵的头发，心情十分复杂。
“姐夫，姐夫啊……”小峰哭着嚎着，从我身边掠过。
林曼茵紧随其后，他们都没有理我，只是留给我一个匆匆的背影，就好像我只是不相干的人，他们俩才是顾言城最亲的人。
“顾少的情况很不好！”简逸达重重叹口气，“子弹擦到他的心脏，胸腔留有很多血，医生已经尽力……”
“我明白！”我打断他的话，很努力地挤出一缕，表示我没事。
我的猜测在简逸达这儿得到证实，越发觉得痛。
又能怎样呢？失去至亲的痛，我不是没经历过。
明知会失去却又留不住的感觉，就像身子里插进了无数根钢钉，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引来锥心般的痛苦。
所以，此时此刻，我真的，真的完全不敢动一下。
简逸达就这么静静地陪着我，我俩谁也没说话，而此时，乔宝灵竟然哼起了歌。
她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断断续续，只能勉强听出来，那是我在她刚满三岁的时候唱的摇篮曲。
当时她并不感兴趣，所以我只唱了一个月左右就停了，没想到她居然还记住了调子。
我给她唱摇篮曲，并不是为了哄她睡觉，只是在她悲伤却又不善表达的时候，给予她鼓励和安慰的。
而现在，她又把这样的安慰回赠给了我。
喜怒哀乐，我最不善于表达的，就是哀。
我一直把自己包裹得很紧，不想让别人同情，可现在就连三岁多的丫头都看出来我的心情，或许这次，我真的没藏住。
她只记得很短的旋律，所以只能不断重复，而我和简逸达却像听入了迷似的，彼此静默。
忽的，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宝灵轻盈的歌声。
简逸达掏出手机，只是在耳边静静地听了几句，然后便挂断，紧接着就死死地盯着手机屏。
“叮”一声响，他的手机剧烈震动了一下。
“你先看吧，事发时随警录下了整个经过！”他轻轻说了这句，然后便把手机递到我面前。
我呆了呆，尽管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可还是下意识地接过来。
视频是从警察破门而入开始的，顾言城并没有出现在镜头里。
里面只有三个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甚至可以用弱不经风来形容。
看到突如其来的警察，他们吓坏了，几乎没有抵抗就举手投降。
乔宝灵仰面躺在一张很破旧的沙发上，居然睡得很香。
而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冲进了镜头，几乎用蛮力把乔宝灵抱起，然后拼命地摇晃。
其实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只是睡着了而已，可顾言城却显得十分紧张，还使劲拍了她两掌。
乔宝灵终于睁开眼睛，一脸的茫然。
在那一瞬间，隔着那么小的屏幕，我都看到，他的眼神完全亮了，然后嘴角微微上扬，整个人呈现的是严重紧绷时突然放松的畅快。
如果都定格在此时，那该多好，我甚至有些不敢往后看，可还来没得及犹豫，之后的事情就发生了。
从床板底下突然钻出一个人，他手持一把枪，对准顾言城的背就是一枪，动作快得看不清。
那一声清脆的枪响，震得我心尖一颤。
几乎在他开枪的同时，我看到顾言城有一个压住宝灵脑袋的动作，这一发子弹准确无误地命中他，雪白衬衫随即开出绚烂的血花。
接下来的视角陷入了剧烈的摇晃之中，现场一片混乱，开枪的人似乎早有预谋，迅速翻墙逃离，而顾言城，却并没有倒下。
拍摄的人没有再举着摄像机，而是任由它挂在胸口前摇晃，可镜头却一直对准着顾言城。
他把宝灵抱得很紧，宝灵的整张脸都扒在他的肩膀上，完全遮挡住她的视线。
我突然发现，在他面前有一面很长的穿衣镜，他抱起宝灵时，是面对镜子的，也就是说，当凶手持枪对准他时，他能从镜子里看到。
只有三秒的反应时间，在那一刻，他做出的选择，是保护宝灵，不仅是保护她的生命，还有她的心灵。
呵呵，真是傻啊，其实他只要随便晃动一下，都不至于伤这么重。
我意识到，他是不想让宝灵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就跟我经常做的一样，但凡会对她造成伤害的，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我都会想尽办法让她避开。
而顾言城，也和我做了同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