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午还真没想到,萧二太太居然是算计到她的陪嫁铺子上了。
虽说这铺子其实是萧谨拿出钱来置办的,但既然写在嫁妆单子上,那就是宋端午的私产。萧老太太不觉也皱起了眉头,道:“那是大郎媳妇的铺子!”
“哎哟,娘——”萧二太太拖长了声音,“我又不是要谋夺大郎媳妇的嫁妆,不过是想她带契着发发财罢了。”
“二婶说笑了。”宋端午淡淡道,“我那不过一个小小铺面,如今刚做起来,不赔钱就不错,哪里还能发财。”
萧二太太一撇嘴:“大郎媳妇,你这可就外道了。你那一手烧彩瓷的好手艺,还不发财吗?我跟你说,你二叔识得一个瓷窑的窑主——也不消非得跟宫里的东西一样好,只要有七八成,烧出来就在你那铺子里卖,那还不财源滚滚?”
宋端午气极反笑:“二婶真是好大口气。我在宫里当差,可没时间去外头烧什么瓷。”
“你不能去,拿烧瓷的方子入股呀!”萧二太太一脸的兴奋,“大郎媳妇,这可是个发财的买卖呀。二婶虽然银子不多,可是能给你拉上这条线,你怎么也得给二婶算一股吧?”
“多谢二婶了。”宋端午一口拒绝,“不过我既然还当着差,这方子就不能外传,否则是要杀头的。”
“我不是说了嘛,不用跟宫里一样的东西,只要有七八成就行,是彩瓷就行!”萧二太太根本没把宋端午说的话放在心上,再说,就算杀头也不是杀她,有什么了不起。
宋端午不再理睬她,直接对萧老太太柔声道:“祖母,菜都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席?”
萧老太太也觉得萧二太太这主意根本不靠谱。便是不考虑彩瓷外泄会不会引起宫中问罪的事儿,萧二太太也明摆着是想空手套白狼呢。萧老太太固是想照顾自己的儿孙,可萧谨才是她最心爱的大孙子,似萧二太太这样损己肥人,萧老太太却是不喜的,当下便接着宋端午的话道:“既都备好了,这就开席吧,时候也不早了。”
“老太太——”萧二太太还想说话,刘妈妈早就搀起了萧老太太往饭厅走,还喜滋滋地道:“老太太,今儿大奶奶下厨做了几道江西菜呢。那道三杯鸡,奴婢瞧着炖得烂烂的,滋味又好,老太太一会儿多用几块也无妨。”
宋端午上前来扶了萧老太太另一只手,一边招手又叫过萧灵,说说笑笑往外走,将萧二太太挤到了一边。萧二太太脸顿时拉得老长,追上去掐了女儿一下:“就知道吃!”
萧灵忍着疼没敢吭声,萧老太太却伸手拉她道:“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自然是要吃。走,去尝尝你大嫂的手艺。”
萧二太太恨恨看着几人出了门,一股子火气就全对萧二老爷撒了去:“你倒是帮着说句话!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真是没用!”
萧二老爷感觉在儿子儿媳面前有些没面子,脸也拉长了:“跟你说了,背后跟老太太求下来,叫老太太跟宋氏去提。你可倒好,当面就说。这会儿宋氏拒了,我还怎么说?”
两人在家里时确实是这么商议的,但萧二太太一激动起来就忘记了。不过她哪能承认自己的错误,一瞪眼道:“老太太半糊涂不糊涂的,指望她去跟宋氏说,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了,这会儿不把这事定下来,等你那好侄儿回来了,还有指望?”
萧二老爷回嘴道:“那你这会儿定下来了?”
这次轮到萧二太太没话说了,只得悻悻往外走,一边咬着牙道:“一会儿开了席,我再跟老太太说说,你也帮着说说话,别只知道吃!”
萧辰不禁皱起了眉头:“娘,若是大嫂实在不愿意,算了罢……”这实在有点太丢脸了。
金玉兰嗤笑道:“这是一起发财的好事,娘也是为了长房好。不过,也许长房不稀罕罢,瞧大嫂穿戴的,跟高门大户的女眷一般——也对,大嫂现在都是诰命了呢……”
萧辰看看金玉兰头上身上那几件东西,还是她的陪嫁,颜色也都不鲜亮了。再想想宋端午戴的那枝亮灿灿的蝴蝶钗,不觉有些惭愧,握着拳头道:“等我考出来,我也给你打那样的一枝钗戴。”
金玉兰心里冷嗤。但她前些日子刚把丈夫哄回来,这会儿自不欲再翻脸,便柔声道:“我晓得你有志向,可这读书确实是要有名师指点的,娘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的前程。”
萧二太太此刻真是心情微妙而复杂。既欣慰于金玉兰懂事,知道劝着儿子;又因为儿子这般听儿媳的话而有些不悦,最终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拔脚往外走,一边道:“就怕有人不知道我的苦心呢!”
这顿年夜饭,简直能吃得人不消化。萧二太太的嘴从头到尾就没停过,一边夸饭菜好,一边哭穷,一边还要说着烧彩瓷的好处,听得宋端午耳朵都嗡嗡响了。刘妈妈的脸越拉越长,仿佛暖洞子里养出来的小黄瓜,终于忍不住道:“二太太,且容老太太安生吃顿饭吧。”
萧二太太何曾把刘妈妈放在眼里,竖起眉毛正要呵斥,总算想起来这会儿已经分家,刘妈妈是长房的人,不能再让她随意呼来喝去了。且要说服萧老太太,只怕还要借助刘妈妈,便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勉强挤出笑容道:“你这可就真误会我了,我还不是想着别埋没了大郎媳妇的好手艺?这光给宫里烧瓷,也不过什么时候宫里娘娘高兴了才赏赐点东西,哪有自己开生意赚得多?若是家里有个瓷窑,大郎也用不着这么辛苦,大过年的还要出外差不是?边关那地方苦得很,大郎一去少说半年,这得多辛苦啊……”
宋端午原本不想理睬萧二太太,此刻听了这话却不由得心中一动:“二婶怎么知道大爷去了边关?”萧谨走得急,只说是去捉拿白莲教余党,却并没说去哪里。如今,就是长房里,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他去边关的。萧二太太从不关心萧谨,又是怎么知道的?更不必说,她还知道萧谨短时间内回不来,这就更奇怪了。
萧二太太一怔,这才醒觉自己说漏了嘴,眼珠子一转忙道:“以前大郎出外差不也是一走就好几个月吗,这回连过年都在外头,想必是因为太远了回不来……”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但宋端午也无意再追问。萧二太太也好,萧二老爷也好,都是根本藏不住什么事的人,倘若他们背后真的有人指使,也不会让他们知道太多的东西,与其在这里盘问,还不如托宁慎去打听呢。
萧二太太还有些不甘心,正要再说,喜鹊已从厨下端了一盘红烧鱼上来,故意大声报名道:“年年有鱼——”
鱼,通“余”,取年年有余之意,除夕宴上都要有这道菜的,且规矩是不可吃完,也是取“有余”之意。
萧老太太年纪大了,最爱听这些吉祥话儿,闻言便笑起来:“快摆上来。”
喜鹊笑嘻嘻地端着红烧鱼,摆在萧老太太面前,道:“奴婢恭祝老太太,岁岁多福,年年有余。”
萧老太太乐道:“你这小丫头,嘴是越来越甜了。”正要说赏,忽见旁边的宋端午眉头紧皱,将头转了开去。
“哎哟,哎哟,这是怎么了?”萧二太太正心里不痛快,捉着机会便想发作,“这年年有余的好兆头,大郎媳妇你怎么倒做出这副样子来?”
宋端午今日虽下厨,但那些剖鱼洗肉的活计,林嫂和刘妈妈自不肯让她插手,也不过就是调调酱料,再指点林嫂几句罢了。那时倒也没觉得怎样,只是此时她就坐在萧老太太身边,这盘鱼一摆上来,便觉得一股子腥气自鼻腔之中直冲心口,顿时胃里就翻腾起来。
宋端午自己也有些奇怪——往年在家中时,原也是常吃鱼的。宋家家贫,自也买不起什么好鱼,不过就是江里打上来的小杂鱼,便是经张氏仔细洗剖了,腥气仍是有的。那会儿也吃得起劲,甚觉鲜美,如今这整条的大鱼上桌,怎的倒觉得腥气逼人起来?
倒是刘妈妈眼睛一亮,附了宋端午耳边小声问道:“大奶奶的月事,这个月可来了?”
宋端午一怔,猛然醒悟过来,顿时觉得心口呯呯乱跳,又是欢喜又是有些不敢相信,也小声道:“说起来,倒是前几日就该来了……”因张氏照料得精心,她的月事一向是准的,只不过正赶上年下,萧谨又出外差,她是家里御窑两头跑,还要惦记着阿丑那事儿,竟是忽略了。这会儿被刘妈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的月事已经拖了有五六天。
萧老太太耳朵虽有些背,但她生育了两个儿子,自是经验丰富,这会儿把前后凑起来一起,顿时也欢喜起来:“莫不是有喜信儿了?”
宋端午脸上发热,小声道:“还不知是不是呢……也或许只是有些脾胃不和……”万一不是,岂不让萧老太太空欢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