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病倒
桃笺2017-03-30 21:003,387

  杨复走了不几日,就进了八月。

  中秋虽比不得过年,也是个大节日,便是小陇村里的人家,也少不得要打月饼扎花灯,纵简陋些,却也热闹。

  虽说中秋是团圆节,应着官差却是讲不得那些,宋大石八成是回不来的,张氏一肚子烦恼无人倾吐,连准备过节都打不起精神来。偏偏红绫来过两回,村里便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些日子时常有人上门问东问西,只恼得张氏恨不得也学了隔壁杨家,把大门关起来过日子。

  宋端午在屋里往扎好的花灯上最后添了几笔,便听见自家大门重重关上,忙放下手里的花灯迎了出去:“娘,怎的去了这般久,可是杂货铺子里人多?”这阵子张氏连门都不许她出,窑场也不让去了,只能呆在家里。

  张氏将手里的篮子放下,长长出了口气:“哪里就那许多人了,只是遇上了里长家的,又问那些事……”

  小陇村不过百十户人家,村东村西鸡犬相闻,谁家有什么事,整个村子都会知道。红绫来过两回,第二次还送了好些东西来,自然引起了注意,单是里长家的就问过两三回了,言语之中,似乎是想把宋端午跟她的小儿子凑作堆。

  这话张氏自然不会跟宋端午提起。里长家原是看不上宋大石一个瓷匠的,如今也不过是觉得宋家似乎攀上了什么有钱的亲戚,就打起了宋端午的主意。莫说如今宋端午的亲事由不得张氏作主,便是能作主,张氏也不要这样的人家。

  只是将来宋端午回了宋府,又能说个什么样的人家呢?宋襄至今也没派个人来看看女儿,这般的冷情,就算将来给宋端午说亲,又会费多少心呢?

  张氏越想越愁,忍不住拉了宋端午的手叹气,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娘别理她们就是——”宋端午才说了一句,就听见隔壁杨家响起了狗吠之声,“大黑怎么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杨婶刚来小陇村的时候才三十出头,附近的闲汉很有几个在杨家门前打过转的,于是杨家不久就多了一条黑狗。如今这狗已经老迈,杨家也是门可罗雀,倒是难得听见它叫了。

  “怕是有啥事,狗最灵性……”张氏是个热心人,杨婶的冷淡她虽有所觉察,却也不曾放在心上,何况杨复走时还郑重向她行过礼,将杨婶托付了给她,自然更是要经心了,此刻听见狗叫,立刻扯扯衣襟就往外走,“走,去瞧瞧。”

  杨家的大门从里面闩上了,张氏拍了几下门,并未听到杨婶的回应,倒是大黑叫着跑到了门口,还用两只爪子挠着门,声音愈发急切了。

  “定是出事了!”张氏急了,“这大白天的,咋把门还闩上了……快去搬个凳子来!”

  也亏得杨家那夹草的泥墙并不甚高,宋端午踩着梯子翻了进去,将大门打开,娘儿两个顾不得说话,就直奔房里去了。

  杨婶仆倒在堂屋窗下,身下是被压断的绣架,上头一幅行将绣好的丝缎被撕成两半。一只粗瓷茶杯摔碎在地,水和着地上的尘土浸污了云肩一角。

  “快,快把人扶床上去!”张氏做惯了力气活,上去就将杨婶架了起来,一边指挥女儿,“去请赵郎中!”

  赵郎中是小陇村里唯一的郎中,医术说不上妙手回春,胜在经验丰富,背着医箱赶了过来,搭过杨婶的脉就直摇头:“这是郁结于心,积劳成疾啊……”

  张氏听不懂前一句,后一句却是明白的:“究竟是啥病,可是累着了?”厢房的床头上整整齐齐叠了好几幅刺绣好的绣品,单看那精致复杂的花样就知道,杨婶这些日子怕是没日没夜在赶工。

  “不只是劳累啊……”赵郎中捋了捋山羊胡子,“身病好治,心病难医,这积郁最伤肝脾,怕是近来又焦躁劳累,这是内外并发之症,来势汹汹啊。”

  张氏被他说得怕起来:“那可怎么办?”

  “说起来这病,除了疏肝健脾,还要补养。”赵郎中环视屋中,“这病根太深,补养可是要用些贵重药材……”就是要花钱,可看杨家这家徒四壁的模样,只怕吃不起药。

  张氏不由得在衣襟上抹了抹手:“要,要多少银子?”

  赵郎中叹了口气:“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多要,可有些药我这里没有……怕是还要用参呢……”若是到镇上药堂里抓药,那就更贵了,“算一算,总怕至少要十几两呢……”

  张氏惊得怔住了:“十几两……”十两银子,小陇村里的普通三口之家能过一年了,宋家算是进项多的人家,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两银子,前些日子为给曹工匠治病还花了三两,如今把家里翻遍了,怕是一下子也拿不出十几两来,杨家,那就更不必说了。

  赵郎中看这样子也只是叹气:“不然,我先开两副药吃着……只是这病不轻,恐怕……若不然你们就去镇上请个好郎中来,说不定另有法子……”

  张氏咬了咬牙:“您就开方子吧,药总得吃……”杨家大郎还有七八日才能回来,若是考中了举人就有办法了。

  赵郎中摇着头开了一张方子,指着其中几味药道:“这得去镇上药堂里抓,银钱可要备好了,先吃六副,这一副药……怕是就要七八钱银子了……”

  张氏送走了赵郎中,回头来便吩咐宋端午:“你在这里守着,娘去抓药。”心里已经盘算起来——人要养病可不单是吃药,还要有些好饮食,且听赵郎中的意思,六副药怕是根本不够,只怕要先卖几口猪了……

  乡下人家,猪都是要到过年了才卖,一则能多长几斤肉,二则年下时猪肉价贵,来收猪的也能多给几个钱。若是这会儿卖猪,却是不划算,只是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她一边盘算一边回了自家,从枕头里头掏出个蓝布小包,打开来是几块碎银子,大约有二两左右。再从床下咸菜坛子里拎出一贯钱来,都堆在一起,瞧着不由叹了口气——这总共也就是三两银子,连先抓六副药也不够啊……

  “娘——”一双手托着个荷包伸过来,荷包口一散开,四锭雪白的银子唬了张氏一跳:“端午,你哪来的银子!”

  这银子当然就是萧谨留下的二十两,宋端午一直藏在自己枕头里,找不到机会给杨复,没想到这会儿倒派上了用场。

  “是萧校尉啊……”张氏松了口气,“想不到萧校尉……哎,这可真是派上大用场了!”

  “娘,你可别跟杨婶说……”宋端午到现在都还记得杨婶打在杨复脸上那一巴掌,“我瞧着杨婶不愿意收这银子,若是被她知道了,许是连药都不肯喝。”

  “哎,娘不说,不说。等杨家大郎回来了,娘再跟他说。”张氏揣起一锭银子,“娘去抓药,你快去守着你杨婶,先把病治了再说。”

  宋端午回到杨家,杨婶已经醒了,正挣扎着要起身,只是脸色苍白,才撑起身子就又软倒在枕头上,险些从床边跌下去,吓得宋端午连忙过去扶:“婶子别动!赵郎中说婶子要好生养着才行!”

  张氏没怎么听明白赵郎中的话,她却是听懂了的,杨婶不但是长期劳累身子虚,还是心中有事,没个松快时候。想来她一个守寡之人,家里没人撑门户,还要供着杨复读书,一根蜡烛两头烧,怎能不倒?

  杨复如今下秋闱,若能得中,将来就能做官了。到了这个时候,杨婶若不是实在支持不住,再不肯倒的,可一旦倒了,只怕身子就是真的淘空了,不好好医治调养,哪里能好呢?

  “我这是怎么了?”杨婶才一动就觉得头晕目眩,只记得自己是想起身去喝口水,才一站起身来眼前就是一黑,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宋端午叹了口气,扶着她躺倒下去:“婶子,赵郎中刚才来过,说你是郁结于心,积劳成疾,得好生养着才是。我娘去抓药了,婶子你就躺着吧,别惦记别的事了。”

  杨婶怔怔听着:郁结于心,积劳成疾……破家之仇犹在,如何能不郁结?贫困之苦未脱,又如何能不积劳?这郎中,倒是好医术。

  “我绣的云肩……”杨婶突然想起未完成的绣品,“初十之前要交给绣坊里……”

  这次她通过绣坊接了十幅云肩的活计,乃是为着省城那边有几家高门八九月里要婚娶,想着也要这新时兴起来的云肩,却又嫌本地绣娘的花样不雅致,才找了外头绣坊来做。这绣品既要精致新鲜,又赶着日子,工钱自然给得高,是以她才没日没夜地做。十幅云肩,绣出来就是八两银子,杨复若是要去京城,单这就能挣出一半的花销来。

  宋端午迟疑了片刻才道:“婶子别想这事了,赵郎中说你如今要好好调养……”

  杨婶越发急了:“这怎么成?我才绣了八幅!好孩子,你把绣架上那幅拿来给我,还差几针就绣好了,我就在床上锁了边子就好。”

  “那个……”宋端午支吾片刻,实在是搪塞不过去,只得道,“绣架断了,那云肩……”

  杨婶的脸色唰地变了:“拿来我瞧瞧!”

  宋端午只得把那撕成两半的东西捧了过来,杨婶只扫了一眼,急得便要从床上坐起来,只是仍旧才抬了抬头,便又倒了下去——这布料和绣线都是绣坊提供的,全是上好的软缎和丝线,这会儿毁了一幅,她绣好八幅的工钱只怕还不够赔偿,更不必说耽搁了工期,只怕还要罚银了!

继续阅读:第三十一章 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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