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我,我赔你件衬衫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必。”得来的是冷冷的拒绝。
不用赔那最好了,我心想真要赔的话,按照我目前的财力,只能上早市的地摊上给他挑一件了,还得挑最便宜的那种。
“那……我再走半站地就到家了,你住哪儿?”我有些过意不去。今晚真是点背,我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不仅趁乱撕破了他的衣服,还害得他赶不上回家的最后一趟地铁,瞧我造的什么孽。
“地铁的终点站。”H先生回答。
“那么远?”我呆住了,现在这个点,连他回程的公交车也已经停运了。
“那你怎么回去?打车吗?”我嗫嚅着问H先生。
“打车要多少钱?”换H先生问我,看到我愣怔的眼神,补充了一句:“我身上只剩下二十块。”
“二十?这点钱只够你左车门上,右车门下。本姑娘两袖清风,你竟然比我还要穷?”我瞪大了眼睛,这年头像样的穷人不多了,我以为自己已经穷遍芙蓉区无敌手。
“明天发工资。”H先生简单一句话就把我泛滥的同情心咽回肚子里。
这么说他明天就有钱了?可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今晚他该咋过,住得那么远,难道走着回去吗?或者就这样在街上晃荡?我苦恼地想。我仅有的一点钱也不够他打车,够了我也没法给,否则在下个月发工资之前,我只能喝西北风了。
029
这可咋办?我为难了。
冷风阵阵,随风吹过来一阵麻辣的鲜香,我精神一振,肚子又开始欢唱“咕咕”歌。
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先去填饱五脏庙再想这些烦人的事情。我抛开烦恼,转头问H先生,“你还没吃饭吧?”
H先生点点头,一头蓬发乱抖,像足一只黑毛藏獒。
“撕了你的衣服,就罚我请你吃麻辣烫吧。”我存心要弥补刚才自己“饿虎扑食”的恶劣形象,热情邀约H先生。
“麻辣烫?”H先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对,麻辣烫本姑娘还是请得起的,算是赔罪吧。怎样,你肯赏脸吗?”我兴致高昂地问H先生。黑暗中我忽略了H先生上下打量我的视线。
“……行。”半晌,才传来H先生的回答。
白请你吃饭,还这么不爽快。我在肚子里嘀咕了一声,也不多废话,带着H先生就往自己平时最常去的大排挡走去。
030
很快,麻辣烫的热气和香气冲淡了深夜的静寂。
“顺顺,来了啊?”麻辣烫摊主热情地招呼我,看到我身后的男人,眼睛一亮,问:“你换新男人了啊?”
“廖阿姨,你说什么呢,这我同事,来看房子的。”我尴尬地回头对H先生解释:“这廖阿姨,我爸以前跳广场舞的舞伴。”
“哦,只是同事啊,那可惜了。”廖阿姨的视线依旧往H先生身上扫。
“可惜什么呀,廖阿姨,我要鹌鹑蛋、玉米、海带……”我连忙瞥开话题,别看我个子小,很有主人翁精神,张口就点了一堆平时我的心头好,小眼睛瞄瞄H先生的身材,特意还给他点了几串牛肉。
H先生也不挑,等东西端上来就吃。
饿了一天的我俩像逃荒的难民一样,谁也不看谁,埋头苦吃。
不过看着盘子里一大半的东西在两分钟之内一扫而光,我还是惊悚了,我边护食边问大高个:“你吃那么狠,到底几天没吃了?”
H先生回答我:“两天。”
“得,我的哥,你比我还狠呐。”我使劲咽下一口菜,感慨万分。
“家里没人给做饭?”我问他。
“嗯,我就一个人。”他回答我。
“女朋友呢?”我随口一问。
“跑了。”
“咱们比惨呢,”我笑了,“我父母都不在了,男人前不久也跑了。”
H先生静默了一会儿,试图开口:“其实……”
“你不用劝我,”我很看得开,“很多时候,挺住了你就是神,挺不住你不是人,就这样简单。所有的一切看淡些,那样你才能活得很快乐,好好活着吧,因为我们会死很久。”
H先生打断了我的话,“其实,我想再要一盘麻辣烫。”
我:“……吃吧,吃吧,男人能吃不是罪。”
031
晚饭加宵夜继续。
今晚大排档做活动,廖阿姨给我们这桌送了两瓶免费啤酒。
“顺顺,来,慢慢吃,喝点小酒有气氛。”廖阿姨放下啤酒朝我使了个眼色,小声附耳对我说:“赶紧钓一个金龟婿回来,你爸老念叨这事,走之前还吩咐我帮你留意呢,你这要是有着落了,你爸也能含笑九泉。”
我满头黑线,连忙偷看H先生有没听见,见他神色自若地吃麻辣烫,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知道了廖阿姨,您忙去吧。”我连忙打发走廖阿姨。廖阿姨这才满面春风地走开。
不要钱的可不能浪费了。我吃咸了口渴,起开其中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就喝了几大口。酒气上头,脸红红的我吃得豪气万丈,视线四下逡巡,注意到H先生因使劲吞咽而显得突出的喉结,突然间就想起了自己的老爹吃饭时总梗着脖子使劲咽下去的模样,心里一软,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虽说陌生人不可轻信,但看H先生的样子也不像个坏人,个头大了点,胜在无害。况且他工作单位在自己隔壁,也算是缘分,就且帮他一把。我家老头曾经说过,做人呢,不用锦上添花,最好雪中送炭。
我还很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喜欢和老爸对着干,现在人没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每次想起老爸的话,越来越觉得有道理,不由自主地会去遵循。假如世界上真有灵魂,老爹知道现在我这样遵从他的教导,指不定会高兴地从骨灰盒里跳出来再扭几圈广场舞。想当年,罗老爹可是社区广场舞场上的宝,深得廖阿姨这类广大中老年妇女们的喜爱。
031
“你住那么远呢。”我装作随意地问H先生。
“嗯。”
“那每天来回岂不是要耽误很多时间?”
“嗯。”
“有考虑过住近一点吗?”
“有。”
又恢复单音式回答了。我暗自腹诽着,脸上却笑眯眯的,努力营造出一个热心姐姐的光辉形象:“呃,要不要帮你留意一下近一点的房源?”这是性格使然,即使自身再落魄,我也是很乐意帮别人忙的。
“好。”H先生低下头仔细盯了眼热心的我,倒没表达什么异议,我忽略了他被凌乱长发半遮住的眼睛里有眸光一掠而过。
“那个……”我凑近了H先生,“我一个人住……”酒气上脸,后来回想起来,这时我脸颊上的红晕应该给我带来了好气色,想必一双丹凤眼有了几分撩人的韵致,否则H先生也不会对我动了心思。
当时H先生好像呼吸停滞了一下,半天才“哦”了一声。
“我住的地方是两居室,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呃,跟我住……”我打了个酒嗝,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是……呃,我爸一个战友的房子,我只是个二,二房东。”
“嗯。”H先生依然往外迸单字。
我的舌头有点大了,“要住的话就,就利落点,等会儿跟我回去。”
“行!”H先生一口干掉我给他倒的酒,非常时刻,有免费的自然要享用。
“那咱们走?”
“走!”
032
夏末初秋的深夜还是有些寒冷的。
寂静的马路上没有什么人,只有两条人影在移动。我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深一只脚浅一只脚走在马路上。在我身后,还有一条颀长的身影紧紧跟随。两条影子虽然高低悬殊,但看上去也算和谐。
我租住的房子位于闹市区的一处旧建筑物群,这里原来是石油公司的老旧宿舍楼,颇有年份,外形灰不溜秋,但胜在地理位置便利。
拐过弯是一段没有路灯的小路,我是老住户了,轻车熟路,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家。这几天路段在修下水管,白天翻开的土还没垫实,我担心新来的H先生不熟悉路况,那么大的个子摔下来可不得地震了!
未雨绸缪是必须的,有些晕乎乎的我伸手过去,拽住了H先生的手,嘴里絮絮叨叨:“跟我走,不然你就掉坑里了。”
还不知道是谁掉坑里呢,H先生好像嘀咕了一句,他的手干燥而温暖,被我这么一拉,也没松开。我冰凉而纤细的手几乎淹没在他的大掌里,直至走到光亮处,他看到路旁有个24小时便利店,才松开我的手,声音低沉地说:“我进去买点东西。”
我无意识地应了一声,我的酒量极其差,为了不浪费免费的啤酒,我竟然把自己灌了个半醉。昏沉沉的我靠在电线杆上,无暇去顾及H先生买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