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葬礼举行的很简单,许是山路崎岖,她母亲并没有来,来的只是她父亲,生活的重担将他的身体压的佝偻,卑微而怯弱的样子,像极了刚入大学时的张思璇。
我看他茫然的坐在前面,看着来来往往的宾客,不知所措,而江宇,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只顾着举行仪式。
我没有进灵堂,只是站在外面,远远的观看。
丧礼结束,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抱着个骨灰盒出来,单薄而瘦弱,与站在一旁高大挺拔的江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到上车前,张思璇的父亲猛然抽了江宇一巴掌。
这或许是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第一次跟人动手,打完之后,就呜呜的哭了,像极了山林里受伤的野兽。
江宇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了我,快步走了过来,“怎么,来了不进来坐坐?”
他的语气很轻松,轻松到仿佛眼前摆着的不是灵堂,而是一个寻常的饭局。
人死罪消,张思璇已经为她犯下的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跟她之间再无瓜葛,但江宇,却还在逍遥法外。
“你丝毫不觉得愧疚?”我不禁为张思璇感到不值,这就是她用尽了所有来爱的男人,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为什么要愧疚?”江宇侧着脸冲我笑,“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没有逼迫过她。”
“江宇,我有时候都怀疑你还有没有心。”
他阴沉沉的一笑,不顾四下里投射过来的目光,冰凉的指尖抚上我的脸颊,“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幅模样,明明就是个恶魔,偏偏装的像个单纯的天使。”
我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觉得我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毒蛇。
“你什么意思?”
江宇向前一步,手轻轻的放在了我的后腰处,若有若无的摩挲着,“你爸爸将我给了你,也将你给了我,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安安,我的确想过放弃你。”
“但是,我发现,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没有任何人能牵制我们的爱情,你爸爸不能,于韶南也不能。”
他目光中带着某种毁灭的意味,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要走了。”
“后会有期。”
江宇的声音自背后袭来,像是诅咒一般,盘桓在我脑海里。
“在这发什么呆呢?”
我茫然的回头,才发现,是于韶南回来了。
“慕安怎么样了?”
于韶南宠溺的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收购很成功,慕安的问题不算严重,只不过森跃算是彻底垮台了。”
“用森跃换慕安,值得么?”
“只要是你想要的,都值得。”
我环上他的脖子,享受着这个吻,他的吻技很好,温柔却不失攻击性,总能轻易的让我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略显粗粝的指尖放在我的腰部。
我猛然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的推开了于韶南。
于韶南不明所以的看向我,“怎么了?”
我压制住心理的恐惧,笑道,“我先去洗澡。”
他目光有怀疑,却很好的克制住了,没有发问,“我等你。”
我逃也似得冲进了浴室,开了花洒,温热的水流打在身上,消去了几分疲惫,紧绷的神经直到现在才微微放松下来。
浴室里的镜子上渐渐的覆盖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我拿手一擦,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腰部,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白日里的触感。
上面有一条浅浅的痕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我回想起大四那年,我犯了阑尾炎,是江宇在一旁悉心照料,一直到我痊愈,他是个温柔的男人,起码,在大学的时候是。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于韶南已经睡着了,我简单的吹了吹头发,听到了那边电话声响起。
这么晚了,会是谁打来的电话?
我拿过手机,看到显示屏上那三个字的时候,愣住了,是她?
迟疑半晌,我轻手轻脚的去了阳台上,那头尚雨菲欢快的声音传来,“韶南,你妈让我跟你说一声明天回家一起吃饭?”
让她来问于韶南要不要回家吃饭?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却偏偏要让别的女人来传话。这里面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于韶南出入各种场合从来不避讳,都是带着我,苏杨他们几个也大多与我认识,他妈妈知道我的存在并不奇怪,稍一打听,我能理解他妈妈的想法,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觉得有那么一丝憋屈。
没错,就是憋屈。
凭什么因为一场失败的婚姻就可以否认一个女人的价值,最可悲的是,连我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我没办法像尚雨菲一样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于韶南父母的面前,甚至,长期以来,我一直回避这个问题的存在。
我就像一只鸵鸟一样,当危险来临之际,选择将脑袋藏在沙子里,但不去想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韶南?”
我定了定神,故作淡定道,“我是安乐。”
尚雨菲没有丝毫惊讶,很快笑道,“你好,alen在么,请他接一下电话。”
“他睡觉了。”
“这么早?”尚雨菲惊讶的说,“之前他都是过了零点才睡的。”
无端的,这句话让我觉得异常刺耳,“尚小姐,大半夜给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打电话,听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合适。”
“那接听别人的电话就合适了么?”尚雨菲反口问道。
我淡淡的说道,“他是我爱人,我替他接电话,有什么不合适?尚小姐常年在国外留学,可能不清楚国内情侣的相处模式。”
一记软钉子不轻不重的抛了出去,尚雨菲一滞,“我这通电话就是替于伯母传个话,安乐,你这么紧张,不是怕我抢走alen吧?”
这说法,还真是够绿茶的。
“是你的,不用留也会在身边,不是你的,抢走了耶留不住。”我平静的说道,“话我会带到的,也希望尚小姐能够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安小姐若真这么想,又何必对我这通电话耿耿于怀?”尚雨菲的声音依旧甜美可人,“刚才那句话也正是我原封不动的送还给安小姐。”
挂断电话,我深深的升起了一股无力感,尚雨菲的那句过了零点才睡,太自然了,刻意跟无意,这两者我还是分得清的。
她在我面前展现了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于韶南,在那段人生中,我是空白的。
砰——
我跑到阳台上一看,于韶南的那盆精心饲养了很久的花被乐乐摔了个粉碎。
乐乐乖巧的坐在一旁,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无辜的看着我,我头疼的扶额,拿过扫帚跟簸箕认命的收拾起来。
“怎么了?”于韶南迷迷糊糊的从卧室里出来,循声到了阳台上,头发软趴趴的附在额头上,还有一小撮在脑袋一侧翘起,意外的戳中了我的萌点。
“乐乐把你的宝贝花给打翻了。”于韶南难得的迟钝了一次。
我指了指了地上的残肢断骸,努了努嘴,“诺。”
于韶南习惯性的皱眉,将一脸无辜的乐乐从地上举起来,作势要扔出去,“真是个不省心的,跟你妈一样。”
乐乐被惊的汪汪叫起来,我急忙夺过乐乐,嗔怪道,“大半夜的再把邻居吵醒了。”
于韶南摸了摸我的脑袋,拿过我手里的扫帚,“我来收拾。”
我抱着乐乐坐在一旁,看他将花盆里的土全部收回去,又用铲子重新弄了几个小坑,将掉下来的叶子摆在小坑上。
“你这是做什么?”
他眉眼弯弯,笑的温和,“这种多肉植物跟别的不一样,只要放个叶子,过两天就会生根,重新长成一盆植物。”
重新长成一盆植物?我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低落,那如果是失落的爱情,是不是也会轻易的在别处生根发芽,我承认,我矫情了。
“刚尚雨菲来电话了。”
于韶南没有丝毫意外,用铲子将花盆里的土压实了,又喷上水,重新摆在了阳台上,“说什么了?”
“你妈让你明天回家一起吃饭。”
“那好,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我被他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惊的不轻,见家长?我完全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是不是太早了?”
于韶南打开水龙头,冲洗掉手上的泥土,擦干,“也不算早了,丑媳妇早晚都要见公婆的。”
我忐忑之余又觉得很开心,之前因为尚雨菲的那通电话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你爸妈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摸了摸纸袋里的围巾,内心着实忐忑,离婚在这个社会虽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于韶南的父母对我的接受程度能有多高还是一个未知数。
于韶南转头淡淡的笑道,“你这样的就很好。”
这句话出奇的给了我极大的安抚作用,起码在接下来的一段路途中,我一直没在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第一面的印象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今后的相处中所体现出来的品质,我能装的了一时,不能装一世,反不如大大方方的展现自己最好也是最自然的一面。
车在路上堵了一个小时后,终于到了于家。
我跟在于韶南的后面,拎着两个纸袋敲开了朱红色的大门。
“来了,来了。”
一个熟悉的女声在门内响起,见到门后的那张脸时,我浅浅的呼了一口气,让自己脸上的笑容不至于太过难看。
“你……你们回来了?”尚雨菲神色一僵,随机快速扭头朝门内喊道,“阿姨,你快看看谁来了?”
“谁来了?”
于韶南的妈妈大约五十岁上下的模样,微胖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与于韶南并不十分相似,看着十分平易近人。
“阿姨,你好,我是安乐。”
“你就是安乐?”
一句话脱口而出。
“您认识我?”
于妈妈迅速拿围裙擦了擦手,干笑着冲于韶南嗔怪道,“你说你这孩子,带人回家吃饭也不说一声。”
于韶南的眸中划过一丝温柔的神色,抓住了我的手,“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爸妈,正式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安乐。”
于妈妈小心的看了眼尚雨菲,尴尬的笑道,“小安啊,快进来坐,也别在门口站着了。”
“哎,阿姨,这是给您带的礼物,这是给叔叔的。”
我将手里的两个纸袋递过去,里面是一条中档的纯羊绒围巾,一块砚台。
早在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于韶南的父亲喜欢书法,一手草书在江城小有名气。
于韶南的父亲清咳一声,并没有伸手接那块砚台,“安小姐客气了。”
语气里疏离的意思十分明显,反倒是于妈妈,接过来笑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很快,包好的饺子一盘盘端上了桌,每次我伸手想要帮忙端的时候,尚雨菲总能抢先一步将盘子接下来。
于韶南拿过醋,给我淋在饺子上,“你这段时间早上起来胃里不舒服多半是胃炎引起的,就先不要吃辣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桌上的几个人神色皆是一变,于妈妈干干的问道,“你们住在一起了?”
我一时间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阿姨,现在男女朋友住在一起很正常的,再说了,韶南跟安乐是奔着结婚去的,住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气氛顿时凝固,我知道,他们二老应该是已经知道了我离过婚的事,但是,本人亲口说跟从别人嘴里听到是两个概念。
尚雨菲这话表面是替我解围,实则诛心。
“是这样。”于妈妈放下手中的筷子,搓了搓手,“你看小安,你跟韶南的年龄也都不大,这感情才刚刚开始,事业也都不稳定,这结婚的事可以等等再说的。”
于韶南淡淡的笑道,“成家立业,这四个字成家是摆在前面的,雨菲说的没错,我跟安安是打算要结婚的。”
啪嗒一声,尚雨菲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我进去换双筷子。”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于爸爸说, “吃饭的时候就不要说这些了,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