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学长不会是这样的人！”
林荫道，我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但往往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越想躲避某样东西，它越会不胜其烦地跳到你面前。从那晚之后，我没有再见到御莫，可是有关于他的名字，几乎时时刻刻在我耳边响起。
“可是那个女生说她有学长设计那个孕妇的证据，我们无力反驳啊！”
脚步一滞，我摘下耳机，刚刚是听见了什么？
“不好意思，我能问一下你们刚刚说的什么吗？”
两个女生惊异地望着回头冲过来的我。
“是这样的。”我不大自然地笑笑，“我也很景仰御莫学长……”
————
高中部这个时候还没有上晚自习。
教室，图书馆，篮球场……都没有御莫的影子。
“有人在学校的论坛上发帖，说学长曾经设计陷害孕妇流产……”
“后来又有人爆料，说学长出身孤儿院，是个弃儿……”
御莫在此之前从没有以自己的身份为耻，我相信在这个时候他也一定无所畏惧。可是当年的事情……为什么会突然被爆出来，匿名发帖的人又是谁？
只剩下游泳馆和寝室楼了。
天色渐渐暗了，我站在交叉路口，默默走向了寝室楼的方向。
老天！御莫今天最好没有去道馆，拜托一定要让我找到他！
来往的人并不多，但是我穿着初中部的校服，走在人群中很是扎眼，所以总是有人回头好奇地张望我。
可没想到的是，我竟然也在这条路上看见了和我一样的校服。
是个女生，手里拿着一些像是海报的东西正在往寝室楼的墙上贴。
那个侧脸……
我浑身惊震！
但下一秒，在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下，我被御莫拽到了角落。
“叶诗夏！我看见叶诗夏了！”我急得跳脚，“肯定是她做的，我们去找她！”
御莫却面色淡然，好像并不想去见叶诗夏。
“你怎么了？当年的事情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耸什么？”
“云静好，这事儿你别插手行吗？” 他的视线径直越过我，淡得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那般淡漠的语气，那般疏离的表情，就算所有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他也不想再跟我有任何交集是吗？
我的视线不知怎地落在他的白衬衫上。以往，御莫虽然很爱干净，可是他却从来不穿白衬衫，他只喜欢黑色，他说这是唯一可以藏住所有东西的颜色。
“……我知道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御莫，而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云静好，他不想见到我，我又何必再去叨扰他？
“……对不起，我不该再插手你的事情。”
弯腰，鞠躬。我在抬眸的一瞬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到底是止住了。
我选择了自己最想要的那条路，就再也回不去当初为所欲为的时光。成长，就是要你为自己所做的每个决定都付出代价，不是吗？
————
“吴爸爸的联系方式应该还有，如果他们没有更换号码的话或许还能联系上。”
电话那头，澈哥哥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倦。不过感觉到我很久没有说话之后，他又强打起精神问：“怎么啦，你很担心吗？”
“不是……”我握着电话的手缓缓手紧，“本来御莫那样对我，我都不想理他了。可是这件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怎么说都应该我去解决，但是我又觉得自己好没用……只能想得到找澈哥哥……”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声，我的心弦竟然莫名松了。
“你能想得到我很好啊！”
我正一头雾水，又听到澈哥哥说：“我周末回去吧。”
……
周一的升旗仪式，御莫上周刚在物理竞赛上拿了奖，本来是要发表国旗下的讲话，但这时却见一个妇女牵着一个小男孩默默走上了站台。
“我姓刘，我的丈夫姓吴。四年前，我和丈夫领养了一个孤儿……”
四下寂静无声。
仗着人多，我的视线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寻找。不过很可惜，我只能看到御莫并不清晰的一点点的侧影。
“……阿莫真的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当年的事情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别的孩子玩耍不小心把弹珠掉到了我家门口，而且我也从来没有流产过，我的孩子现在也快快乐乐地长大……”
看到吴妈妈轻柔地抚摸站在她身边的小男孩，我心中的滋味错综复杂。
如果没有叶诗夏，我是不是就毁掉了这样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是不是就残害了这么单纯可爱的一个生命？我早就知道的啊，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最无辜的人是孩子啊……
生命应当被敬畏，而我们，没有任何权利决定他们是否来到这个世上。
如果我的身体里真的有一个很可怕的恶魔，那么现在也该是时候，将它深深地埋葬了。
……
“又在想什么呢？”澈哥哥揉着我的头发，顺手取下我肩上的书包。
“我觉得，我真的错了，错得难以饶恕。”
不同以往的是，以前我也经常在澈哥哥面前认错讨好求饶，可是这回，我是真的受到了内心深处的谴责。一想到那个小男孩险些丧命在我的手里，我的心就会狠狠地抽一下。
天使和恶魔，其实是相互依存的共同体吧。
“我的小静终于长大了呢。”澈哥哥温柔地笑，我还是头一次无法面对他这样明朗的笑容。
“是不是很想求得对方的原谅？这样或许能让自己心里稍微好过点儿？”
“很虚伪吧？错了就是错了，就算别人都不再提起也不能代表我就没有做过，像一个长在灵魂深处的暗疮，它终究会跟随着我度过一生。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原谅，就好像这样我就能得到救赎。”
“没有谁能救赎你。”澈哥哥忽然停下来，抱着我，“可是小静，你还有我。就算有这样一个暗疮永远跟随着你，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我那颗惴惴不安的心，顷刻间，十里春风，花开彼岸。
澈哥哥，我的澈哥哥。
上辈子我究竟是做了多大的善事，才能让我今生遇见一个你？
那个偷偷瞒着所有人带我过马路买棉花糖的澈哥哥；
那个仲夏夜每每都抱着我坐在院子里讲故事的澈哥哥；
那个向来温和却会在我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大发怒火的澈哥哥；
那个在我发病之时会紧紧抱着我安慰我的澈哥哥；
那个在我的童年里给了我所有光亮的少年……他一定是上帝施舍给我的天使……
“还是改不了发呆的坏毛病！”头顶传来轻笑声，澈哥哥轻轻地敲了下我，然后不动声色地掩住左手手腕处的那道疤。
“等等！”
我阻止了他。轻轻掀开他的衣袖。
“九年了呢。”我说。
这是我五岁的时候，爬到树上躲猫猫，整个孤儿院里只有澈哥哥发现了我。当时我坐在树上都快睡着了，澈哥哥叫了我一声，我吓得差点掉下来，他就紧张得让我千万别乱动，然后亲自上来抱住我。
后来想想，我为了不让别人看到我，爬得真是够高的。有胆子上来却没胆子下去，吓得哇哇大叫，只能紧紧的抱着澈哥哥的脖子，生怕他一不小心把我掉下去了。
可是后来我们两个一起从树上掉下来，澈哥哥宁肯自己摔伤，自己被断枝划伤也没有放开我。
“我记得当时你是头先摔到地上的，在医院里躺了半年呢……”
唉，这又是一块暗疮。我明明那么希望我的澈哥哥完美无瑕，可是我却又是那个经常给他带来灾难的人。
“小静最近变得很多愁善感哦。”澈哥哥笑起来的时候左脸会有一个浅浅的梨窝，真好看！
“既然对我这么愧疚的话，那小静该不该偿还呢？”
“偿还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澈哥哥却突然不说话了，只是意味不明地笑。
“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出国了。”澈哥哥望着窗外的车流不息，突然说。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奶茶店里放的音乐是莫文蔚的《忽然之间》——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世界可以忽然/什么都没有/……
刹那间，像是全身血液都被凝固了。心脏那里突地跳了一下，之后我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好啊，澈哥哥真棒！这么快就要出国了呢……”
我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澈哥哥要去多久？小静一定乖乖等你！”
“三年……或者四年。”
我不太清楚澈哥哥为什么会给我这样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他一直目标明确的。不过既然要等，多一年少一年又有什么呢？我早就知道了啊，我的澈哥哥那么优秀，他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哦！”吸管已经被我咬得变形了，我只能低头看着自己在桌上乱画的手指，“四年的话，等澈哥哥回来的时候，小静刚好成年了呢！”
逆着午后柔美的阳光，我看到我的澈哥哥，恍若上帝不慎遗留在人间的天使，他那么温柔地凝视我。
仿佛连呼吸都被这样夺去……
“嗯，那时候小静就是个大人了，不需要我再担心再牵挂了是不是？”
“不是！”
澈哥哥一怔。
“我还会闯很多很多祸，还会让澈哥哥无可奈何地回来帮我收拾残局！到时候会有一堆麻烦事等着澈哥哥！”我龇牙咧嘴，却仍旧掩饰不住红红的眼眶。
澈哥哥笑了，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宠溺，这样的笑容里掺杂了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慌乱感突然侵袭全身，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澈哥哥，说：
“四年好不好？只要四年，等澈哥哥回来的时候就是我的成年礼，澈哥哥一定要回来参加我的成年礼好不好？”
前所未有的慌乱感……我从前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我和澈哥哥是最亲近的。可是那个时候他的表情，他的笑容，我看不懂……我为什么会看不懂？
“好。”
我听到他的承诺，强迫自己宽心。
什么都没有的，我会努力地长大，我会等着澈哥哥回来，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