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呢?”
漫天星辰,树影斑驳。
少年躺在草坪上,凝望着旷远宁静的星空,少女抱着膝盖,将这段时间来她遇到的荒唐事娓娓道来。
“喂,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我现在到哪儿都逃不过他的视线,难受死了!”
“可是,我比较好奇的是——”韩跃偏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呢?”
微微一怔,云静好下巴枕在膝盖上。
“你应该看得出吧?”叹了声,她问,“南宫墨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韩跃的语气倒不像是好奇这个问题,只是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而已,那般的漫不经心。
云静好恼怒地瞪他一眼。
“好好,我听你说!”韩跃笑道。
“他……他吧……”云静好凝神想了想,随即笃定道,“他必定会坐上那个位置,身登九五,权倾天下!”
韩跃目光微动,唇角突然挂起一丝苦笑,“你会不会对他太有自信了些?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和他在这草莽大陆上就终将只能敌人。”
他又转眸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不可能容忍宸月国的存在。”
云静好眉头突地一跳,更觉心下慌乱,只想逃避。
她抓着自己头发,气息紊乱,“我不知道!我不想管这些!群雄逐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安安分分做我自己!我……”
“云静好!你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韩跃抓住她的两只手,像两把铁钳,迫使她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眼睛,迫使她不得不从自己的眼睛里看清现实,“不可能了知道吗?!”
鼻息渐粗,胸口起伏,云静好像只惊恐的小鹿一样,她惊愕地看着他,她满眼都是逃避。
“云静好!”他忽然用一种恳求的语调,却又是那样的幽冷残酷,“你是宸月国静乐郡主,你是闵贞部族长,你手中有火羽令,你手中有他南宫墨走私军械的重要证据!他怎么可能放过你?”
他怎么可能放过你?
是了,这样的事,这样想摆脱掉的方式,她已经试过两次了。第一次彩蝶殒命,第二次是赛罕和两百苍冥军……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因为她幼稚的举动而丧命……
“静好……”韩跃沉沉地看她,眼底有泪滑落,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哭,她第一次看见他自私的样子。
他说:“……别怪绾烟。”
别怪风绾烟,让你继任闵贞族长,把你拉进这乱世洪流之中。
可是,她和他都深知,在她成为火羽令的主人的那一刻起,有些事,就注定与她脱不了关系。她怨不了任何人……
廉价的泪水被她逼回到心里,她睁大眼睛狠狠盯着那片璀璨星空。
清醒吧,你该清醒过来了。
“好啦好啦!多大点事儿!”低下头,云静好拍拍脸,终于扬起了无所谓的微笑,“对不起,韩跃,我不该画地为牢,孤影自怜。”
喉头微动,韩跃有些怜惜地看她,他们曾经谈笑风生,诗酒年华,他们都是那般肆意洒脱,玩世不恭之人,他如何真的忍心看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些呢?
可是一颗心太小,他既全心守护了风绾烟,就再也无法站在客观的立场上保全他人,他只能自私地让云静好原谅他的自私……
良久,良久,他才能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问她,“这样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云静好却撑着额头,回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其实是因为他的身份。”
“……?”
“因为他死神之子的身份。”云静好坦然道,“我害怕这样的身份,我害怕自己靠近他。”所以对于他的一再接近,我是那样的避之不及。
韩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叹道:“其实这家伙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的,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吧……一个父亲是随时都有可能收走我们灵魂的人,他的出现……就像是监视器一样……”
夜风轻拂,静默无语。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无果而终的谈话——韩跃那么逻辑清晰的一个人,此前总能帮她想出很多合适的办法。
“族长姐姐,你为什么不过去玩儿呢?”
不知何时钻来一个牙齿还没长全的小丫头,拽着云静好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问。
云静好这才恍然发觉今夜欢乐的气氛,轻轻揉了揉小丫头肉乎乎的脸说:“你们这是过什么节日呢?”
“没有节日,这是我们为了庆祝族长回家办的。”
“没有节日?”云静好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我都不知道呢,你们怎么没人跟我说?”
“大人们说族长姐姐很忙,我们不可以打扰你办事。”
云静好侧过身子看了看小丫头口中的“大人们”。
“小丫头,你爹娘呢?”
“我爹打仗的时候腿断了,不能出来玩,我娘在那里。”
她循着小丫头指的视线望去,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妇女正围坐在篝火旁,两眼涣散,呆如木人。
“阿文,那边有好吃的哦!”风绾烟走过来,那小丫头一听又好吃的就赶紧兴奋地奔过去。
“她娘……?”
“是个瞎子。”看出她心中所想,风绾烟也坐下来,在她旁边说,“她娘是被卖来这里的,因为瞎了价钱不高。他爹年六十来岁的时候可算是娶着了媳妇儿,算是部落里为数不多的老来得子。”
风依旧是那风,火依旧是那火,云静好听完她这番话却犹如湖水涟漪,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因为贫穷和落后,这里充斥着不公与苦难。”风绾烟的视线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可是他们依旧待人友善热情,我骗他们说我是族长的丫鬟,他们就省吃俭用地拿好东西来招待我。在得知你回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特别紧张,筹划着要搞个像样的场面欢迎你,可是你一大早就出去了,他们以为你很忙,又没有一个跟在族长手底下干过,就都不敢打扰你,怕你生气。”
咽下喉中涌起的热块,云静好第一次认真而细致地看着她的族人。这个赛罕临死前求她守护的部落,这些每一个都她充满了敬仰的族人。
她才醒悟过来,她所视作枷锁的东西,却是这群人期盼未来的信仰。
“走吧!”风绾烟推了她一把,“你不去高兴高兴,他们也开心不起来。而且这种事情,只有亲身感受到了,你才会明白自己的责任是什么。”
云静好讷讷地朝篝火旁走去。
却见方才还欢声笑语的人群变得安静下来,不再围着篝火唱歌,而是围着另一边窃窃私语。
待她走近一看,竟是南宫墨!手里拿着柳条枝和一朵硕大的木槿花,正在编制花冠!
这家伙除了不会水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心下惊奇,她便悄悄地靠近,惹得韩跃和风绾烟也好奇地凑过来。
其实大部分女子都会做花环,但很难有这么精致的。更何况南宫墨那专注的神情,就好像他手里的那个不是随便的花环,而是一顶王冠,更让人吸引!
方才那个牙还没长全的小丫头已经戴上了一顶,跑到篝火旁笑嘻嘻地转圈圈,仿佛她已经是全场最闪亮的公主。
不消片刻,又一顶花冠在南宫墨手中闪亮登场,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他们绝大多数都上了年纪,若是还戴这么艳丽的东西,难免会被族人们视作不知羞,更何况还有好几个大老爷们在旁边看着,他们哪儿还有脸戴啊?
再说方才那个小丫头,在部落里都算是公主级待遇了,因为前前后后就她这么一个女娃,但凡有什么好的,族人都先紧着她。
这时有几个妇人你推我我推你,有一个被推出了人群,好险撞到南宫墨,赶紧趁机哆哆嗦嗦地道:“这么……这么漂亮的花环,干脆、干脆送给我们族长好了!”
藏在南宫墨身后躲猫猫的云静好霎时间成了全场焦点。
其实她来的时候南宫墨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装着不出声而已。这群人一起哄,他很自然地回过头,视线落到了某只弓起身子正要逃跑的小猫身上,微微一笑。
“呃……那什么我……”
云静好一边绞尽脑汁地找理由撤离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她委实不习惯这种风口浪尖的感觉。
“过来。”某人对她招手,面带微笑。
云静好登时就蔫了,心不甘情不愿地蹭过去。
南宫墨动作轻柔地帮她戴上花环,对着她脸看了几眼,又认真地调整好角度,再看看,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好几个妇人都夸赞道:“族长真好看!”就连刚刚那个小丫头也窜过来,拽着云静好的衣袖,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印下甜甜的香吻。
云静好登时红了脸,低下头扭扭捏捏。
又不知是谁起哄了一句,要云静好和南宫墨上去跳舞,其余人立马跟着起哄。
“跳舞!跳舞!跳舞!”
“我、我哪儿会什么跳舞啊!”云静好羞得跺脚。
“没关系啊!族长不会我们教你!”
好几个人立刻上去围着篝火跳起舞来,动作整齐划一。
见她没有半点儿族长架子,族人们渐渐大了胆儿,围拥着将南宫墨和云静好两人越凑越紧,一个劲儿地喊着跳舞跳舞。
韩跃和风绾烟在一旁忍俊不禁。
“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推的是谁,只怕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