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快过半，京城各家各户开始准备中元节。鬼节是历来备受尊重的节日，年年到了这个时候，京城总会流传些阴森森的传说。李锦鸾自是不信这些的，可架不住入乡随俗四个字，也因此，她从三天前就被穆氏叫去紫苑帮着做节食。
李锦鸾从早晨起来就往紫苑跑，原本以为是穆月华又要做什么手脚，可三天下来也没见有什么不妥。去紫苑的人不止她一个，连李锦芸和李锦莹以及几个庶子庶女也在紫苑帮忙，看着真像是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不过李锦鸾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同样的，赵姨娘那里似乎也觉得穆氏是要做些什么，可长久苦于找不到线索，只能叫李锦莹给她捎几句话，叫她自己多加注意些。
这中元节的准备也做不过就那么些吃食，将府里能用的婆子丫鬟都叫了过来，在紫苑支了几口大锅。下人们分工，蒸馒头的蒸馒头，炸花卷的炸花卷，梅花糕、桂花糕、杏花糕之类的糕点也是必不可少的，专门劈了一个案子来做，李锦鸾就负责这块案子。另外还有肉类的，蒸羊腿杀鸡鸭烤牛肉这些，都叫了外院上的一些奴才过来帮忙，一来那些血腥的事情女人不敢做，二来有了男人好使力气。不光是红案上配了侍卫奴才，连这边白案上也都各配了一个小厮，提水抗面时也省了不少人力。
李锦鸾案子上的这个小厮据说是伺候老爷茶水的，长得很是细皮嫩肉，体量也十分娇小，一双手比女人的还纤细，但是干起活来又不像他面上看着那么虚弱，也能使得出大力气。人说话又极会投巧，惹得这边案子上几个丫鬟姐姐都极开心，连李锦鸾有时也被他逗得笑出声来。
玩的久了，丫头们看他年纪小，一个两个路过这小厮时都伸出手来掐他的脸一把。小厮也是薄脸皮，被姐姐们闹一闹就羞红了脸。李锦鸾自是不管这些的，下人们的娱乐她也不想掺和。倒是那小厮每次被闹的羞红了脸之后，眼神总是有意无意扫着自己。
李锦鸾很是不悦，可这是的老爷奴才，她也不能越礼管教，再者人家也着实没做什么过分的，只多瞟了你两眼便要喊打喊杀，着实是过分了的。因此下一次再过来时，李锦鸾自动就离那个小厮远一些。可这小厮像是看不懂她的疏远似得，每次都凑巧挤到她面前，实在叫她好生厌恶，连最迟钝的司夏都看了出来，下人们中间渐渐就有些话传来传去。
做节食这事本就是下人们主的事，她们这些主子被叫过来，也不过是因为显一显主人家的诚心罢了，因此李锦鸾做与不做其实也没甚分别，横竖她到场了也是一种孝敬。
中元节前一天，李锦鸾早上到了紫苑之后原本不打算再沾手和面的，可是案子上的丫头被派去送节食去了。因着明日是正节气，家家户户去寺庙里送节食的人不少，穆氏瞧着别家的都提前将节食送去一部分，便说也随着大家先送过去一点，这么人手一抽调，案子上的人手就短了一些。李锦鸾不得已只好又挽起袖子洗手和面，帮着下人们蒸东西。
今儿个人手少了许多，院子里就不如前几天那样热闹，连司夏司琴几个也被派去寺庙送东西了，李锦鸾便觉得无聊起来。凑巧那个小厮还在院子里待着，见到李锦鸾一个人揉着面，便凑了上来与她说话。
院子里到处是蒸炸煮煎，各种味道充斥在一起便就有些杂乱，李锦鸾闻着今天的面团似乎比前几天更甜腻了些。原本她们做糕点就是要在面团里加些香精甜料的，今儿个许是太忙，调料的人手抖多放了些，李锦鸾便就没怎么在意。
小厮先是捡了些京城各家户的趣事与她说了，李锦鸾也没太大的欢喜，他便又扯些中元节上的灵异故事应景。见李锦鸾依旧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吞了吞口水，就讲起了平日里随丞相去酒馆里喝酒谈事时遇见的混账事混账话，李锦鸾越听越觉得这小厮有些问题，当下也没点破，只冷眼瞧着，瞅了个空当就远离了这张案子，去了别的桌子上帮忙。
此时紫苑正房里，穆月华正跪在侧间一个供桌前的蒲团上，屋里云烟缭绕，檀香和黄纸烧灼的气息充斥在房里，几个伺候的丫头都被熏得直皱眉头，可却无人敢言语一声。
“玉儿，明儿个是你的节，母亲已经给你备了好些东西，不会短了你的。我可怜的儿，母亲知道你是冤死的，一定是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做的对不对？你放心，母亲今日就叫李锦鸾那个贱人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供桌上放着一个牌位，刻着爱女李锦玉，桌上摆满了瓜果，地上的黄铜火盆里正烧着成沓的纸钱，还有一个丫头守着火盆不断往里面添阴钱。
穆月华就跪在李锦玉的牌位面前，一张脸上满是狰狞，从前的风韵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凹下去的眼眶，和高高凸起来的颧骨。不厚的嘴唇上涂着艳丽的红色，衬的那张脸越发骇人。
她在牌位前拜祭了一会儿，嘴里又念叨着什么，过后才起身，将屋子里的丫头都带了出来。从房里出来转到前边儿院子中间，她方才阴沉的吓人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一身深绿色正装穿在身上，好像又是那个人前慈爱的丞相夫人。
此时院子里还是有许多主子半主子在的，穆月华走到院子正中说话：
“寺里那边虽说去了不少人，可这是给祖宗的东西，须得仔细谨慎着些，我带着人去看看，你们还在院子里继续做，万不能马虎了去，明儿个就是正日子了，二丫头，你心细些，这院子就交给你看着，我去去就回。”
她话说的没挑，李锦鸾自然不会傻到去自找苦吃，便也应了，横竖都在一个院子里，这么些小姐庶小姐都在，也闹不出什么事来。
穆月华一走，院子里顶天的就是李锦鸾了，她本就是个不爱惹事的人，也不怎么爱说话，众人便都觉得轻松许多，说起话来便就不管不顾了些，院子里又是一派热闹景象。那小厮瞅着李锦鸾又是一个人在面案子上，便就趁着没人注意又凑了上去。
“二小姐，您一个人在这不觉得无趣儿吗，小的给您说几个笑话吧。”
李锦鸾见他又过来，眉头皱起，觉得有些话是得与他直说了，小厮名唤奉茗，她便唤道：
“奉茗，我不知你是何用意，若是只为插诨打科，你不该到我面前，若是受人指使，更不该动到我身上，你本身也没甚恶意，觉悟了我就再不提此事，若是执迷不悟，我也不会客气。”
李锦鸾心说这话说的很客气了，这人若是再不知悔改，那也只能冷脸以待，谁料这奉茗竟然涨红了一张脸，一双眼里盈满了泪水，羞答答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他皮相本就细腻，此时涨红了一张脸，看起来更像是戏园子里那些披着青衣唱曲儿的小倌儿，只见他又似羞愤又似恼怒地对着李锦鸾说了一声：
“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对奴才！”
转身就跑出了院子。
李锦鸾是有些惊着了，毕竟之前觉着他行为诡异，还以为是穆氏派过来的人想要加害于她，是以这几日不管他怎么在自己身边嬉皮笑脸，她都没正经与他说过一回话。方才身边除了这小厮就没其他人了，才说这么一回，结果这小厮就来这么一出，倒像是李锦鸾轻薄了他似得。
不过她下一刻也明白了，这小厮的确是穆月华遣过来给自己下套的，这不，那小厮前脚刚出院门，后脚紫苑这些剩下的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咦？那不是奉茗吗，那蹄子怎么跑出去了？”
“嘘！你没看见是二小姐把人给臊出去的吗，没看见这两天奉茗那蹄子跟二小姐走得近啊，嚯！还真攀上高枝儿了”
“你瞎说什么，他不过一个奴才，怎么攀二小姐，再说咱们二小姐还是未出阁的闺女呢，你敢这么编排叫主子知道了看不撕烂你的嘴！”
“我可没瞎说，这两天园子里都在传，说是奉茗得了二小姐的眼了，过节这几天日日黏在一起呢，还有人说两人已经……哎呀，我不好意思说！”
“总之还是不要传了，这不是咱们该打听的，当心知道了什么就没命啦……”
这边人议论的挺热闹，以为李锦鸾听不见，李锦鸾也只在心里冷笑：
穆氏也算是算计得当了，不动声色就把谣言传得这般难听，还不沾自己的手，算得高明，只是就这两下大约也不行吧，穆月华这么良善？
李锦鸾私心里觉得穆氏不会这样简单了事，可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对。
穆氏说是很快回来，这也没见有多快，临近中午了，去寺里送贡品的人还没回府。自家那几个丫头也被叫去帮忙了，也不知道清桐院还有没有个管事的。李锦鸾这么想着，便拿水净了净手，又招呼两个婆子在这看着，自己打算先回院子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