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进门就看见苏楹袖坐在椅子上，穿着一身白衣，眼睛也没有光彩。许多日不见，她似乎又瘦了些，他想起谢焰之说的话，原本想要说的话暂时留住了，温声问起她的事情来：
“怎么不吃饭，姑娘家要好好照顾身体才是。”
还是那样熟悉的声音，苏楹袖再也没忍住，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王爷……”
她走上前，像以前那样抱住他的腰身，把头放在他胸膛上。文渊任她在自己怀里抽噎了一会，才推开她的身体，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不是叫人跟你说过吗，这几日局势紧张，还是先不要见面了，你在宫里也尽量不要打探什么消息，以免引起怀疑。”
苏楹袖也平复了情绪，抬起头看着他：
“我知道现在不同之前，皇上和太后那边又布下了许多陷阱，处处都要仔细。您同那丞相府的小姐到底在计划什么我不知道，可你们总该为底下这么多兄弟想一想，现下这时候成婚真的是好时机吗？太后娘娘一直在试探李家小姐，若是这时候成婚，未免操之过急了，还是那李家小姐，一直都抱着与王爷成婚的心思，根本没有考虑后果！”
“你只知道这个时候成婚于本王不利，怎么没有想到这正是文璋的计划呢。李锦鸾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计划好的棋子，待他们发现这颗棋子有了意识之后，自然要发挥它的最大效用。不然你以为文璋为什么在这时候急着立后，不过是为了冠冕堂皇地提前本王的婚期好做他们的安排罢了，所以这成不成婚，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你的意思是，这是皇上的计策？可李小姐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吗”
“所以本王在帮她，太后明里暗里必定在观察，本王只需要对李锦鸾好一点。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就算他们怀疑本王别有用心，这么个能够近距离接触本王的机会，他们也不愿意放过。”
文渊以为自己是在依照大局做事，可苏楹袖知道，什么是人前作秀，什么是真情流露。王爷对于李锦鸾，绝绝对对不是普通的合作感情，只是，他自己明白自己的心意吗？
苏楹袖不敢想象，如果文渊是真的喜欢李锦鸾，那么他刚才就是在对自己刻意隐瞒，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他发现什么了？可他又没有对自己做什么，身边的护卫都和从前一样不敢掉以轻心，连谢焰之那里也没有什么异样，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发觉到什么，甚至还没有明确自己的心意。
这样的话，倒还是有机会。苏楹袖心里迅速分析着文渊此时可能出现的心态，在得出最有可能的结论之后，迅速下了决定。
只见她后退一步，抬起头看向文渊，脸上是少有的坚毅：
“王爷，我知道在您心中家国才是最重要的，当年那场意外，便是为了不让百姓再陷入战火才没有追究下去，如若不然，您的身体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您当年从南疆回来整个人都没了意识，虽说是叫御医救了回来，可我知道您心中有多郁结，楹袖没有别的本事，只能夜夜抚琴，希望能叫您少些烦闷，知道您现在胸中依旧装着这北齐百姓，楹袖便觉得，当年做的没有错……”
她话还没说完，文渊眼里已经流动着惊喜之意，他一直在找的人，竟就是她吗？
这里又要说到之前，还是文渊当年刚从南疆一战负了重伤回来的时候，当时身体情况极其凶险，太医院联诊一度以为这位少年将军活不过来了，可谁都没想到到最后竟然挺了过来。都以为是上天庇护，可没人知道，文渊当时是用了多么大的意志力才能坚持下来。他本没有意识的，但突然从某一天起，所居住的殿外响起一曲琴声，这琴声似有什么魔法一般，生生就能叫人从无边的梦魇里醒来。
文渊清楚地记得，南疆一战从马上坠下之后，他就没了意识，整个人如同处在漂浮的海上一般，找不到方向也没有着力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直至一个琴声将他唤醒。这琴声并没有那么好听，但那低低错错的音符，竟然就像是生魂曲一般，将自己从无边的虚幻中拉了出来。
他再次睁开眼那日，天空是明媚的，周遭是那些唠唠叨叨的太医和宫人，他下意识想要去寻找那股琴声的主人，但是很明显的，并没有在他身边。
那人似乎是夜里的精灵，给他带来了希望，却又凭空消失了，此后的日日夜夜，宫殿外再也没有出现这股叫他如此心生感激的琴音。连他也一度以为自己的醒来，是上天的眷顾，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命，在中了南疆的蛊毒之后还能生还呢？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当年的线索，他曾怀疑是其他宫殿里的人，可伤好后实地看过，宫殿之间离得都很远，即便有人在宫殿里深夜抚琴，也传不到这边来。
他本想在宫里搜寻一番，奈何当时新帝即位，宫里各处都在整理内务，根本施展不开盘问。再者就是他为了避嫌，伤好之后就搬回了自己的安王府，宫里的事情，他因为不确定从一开始就没有声张出来，因此知道的人也不多。这么多年下来，也只他自己和沈文清，以及当时的几个部下知道。
他其实除了有琴声的记忆之外，对对方一无所知，机警如他，在听到苏楹袖说出这件还算隐秘的事情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她说的是真是假，可转念一想，自己身边并没有会透口风的人，就连谢焰之，也是后来才到他身边的，对这件事并不知情。苏楹袖根本没有可能从自己身边人这里得到消息，那这么说来，她便是真的了。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在他身边吗？难怪这么多年下来，自己始终留她在身边，原来她不止是陪伴了自己这么的年的人，也不只是为了给自己提供消息委身于皇宫的卧底，更是那个在最无助的时候，给了自己精神信仰的人啊！
文渊无法形容当年那个琴师与自己而言有多重要，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只想把眼前人拥在怀里。
文渊并没有抑制自己的情绪，上前一步一把揽住苏楹袖，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胸膛之上，也不说一句话。苏楹袖也明白他的情绪变化，只安静待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抱着。廊外有微风吹过，似乎是有灵性一般特意绕过这一处连廊，仿佛是不敢打扰廊下相拥的两人。
良久，文渊才放开她，看着苏楹袖的眼神极为庄重：
“楹袖，我此前确实是有些烦乱，但你记住，我与李二小姐，只是合作关系，无论发生什么，你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
他极少同她说这样的话，从前两人在一处都是顺其自然的事，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是在一次宴会上，那时他尚是个还需要轮椅出行的王爷，心中傲气还没磨平，她以倾城之姿站在他身边，即便没有感情，也是叫人无法放开的。
几年相处，文渊虽对她有莫名的好感，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充满爱意，在知道她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后，或许是出于感激，但这感激作用在苏楹袖身上之后，就变成了昏迷时候漫漫长夜的相守，变成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的熟悉，变成了此刻胸中翻涌的爱意。他深深嗅着她身上独有的香味，并不觉得后悔。
终于确定了心意，对象是苏楹袖，他有些释然，又有些无法言喻的伤感，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的感觉，可心中那个曾经无比清晰的面孔慢慢远去了。那曾经收藏在心里的巧笑倩兮，就如同摔在地上的镜子一样，变成了一个个会发光的碎片。
李锦鸾，这个他在心中赞叹过无数遍的名字，他也曾想要放下纠结努力靠近的名字，从此以后，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这样也好，他已有了心中挚爱，她也有依赖了几年的人。
婚约，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媒介，就这么各取所需吧，正如第一次见面她就说过的话，事成之后还是要退婚的。
丞相府清桐院内，李锦鸾自打从安王府回来之后，便就有些魂不守舍，她本在房里写着毛笔字，在扔了二十几张纸之后，司夏终于看不下去了。
“小姐，您还是出去转转吧，这宣纸挺贵的，不要浪费了……”
李锦鸾回过神来看着书桌前面的地下一片狼藉，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叹了口气，还是听了司夏的建议去了后院流香小榭。
亭子里有司夏特地摆着的躺椅，李锦鸾顺势就躺了下去，感受着从湖面上吹来的凉爽风，忍不住又想起了在安王府发生的各种事情。
他说自己以后都是要住在安王府的，他说厨房按照可以自己的习惯调整，他还说叫把自己的院子的布置给画下来，以后都布置在安王府。他真的要给自己办一场婚礼了，即便知道这是作秀，她心里依然有隐隐的期待。
她很能确定自己对文渊的心意，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就这么靠近他，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偶尔带着感情，但她分不清那是为了给别人看还是真实的流露。她想跟他说，事成之后，婚约依旧作数可以吗？
他那样的人，大约是不会将这些儿女之情放在眼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