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一行人举着火把进入森林,仍旧照着之前的队形行走。
黑夜里的树林子走着确实不大顺利,这林子里只有一条前人走过的荆棘小道,因着时间长了,这条小道也被树林里疯长的草木掩盖了大半,他们就只能举着火把经历走在小道上,周遭丛生的野草荆棘也顾不上管了,更遑论地上的石砾。此时正值初冬,天气也越发寒了,林子里经年不见阳光,寒气更甚,不过也好在是入了冬,蛇虫蚁都几乎没了踪影,不然又是一桩麻烦。
树林里很是寂静,偶有几只孤鸟扑棱棱飞过,那突然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长空也显得格外明显,几位走在前头的副官便聊了起来,多是些家长里短,还有沙场见闻,让这漫长路途也不至于显得那么空荡。
因着大家都是在战场上锻炼过的,行走速度倒是很快,大汉们如履平地,即便黑夜里一不小心被乱长的草木刮到了身体,也能忍过去,军人的身体素质少了很多麻烦,但队伍里有个人却不如大家强壮,在这环境恶劣的森林里,显得尤其弱小。
在无双小童第无数次被荆棘绊倒,摔在文渊身边的时候,队伍里一个比沈文清还要暴脾气的副将终于忍不住了,丝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我说这位公子,这一路上你都出多少状况了,咱们这一路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身体不好受不住,当初就不应该跟上来,既跟上来了,那就好好走路,你这一出出的算是什么?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一点事理都不懂?!”
这位副将平时带士兵带惯了,说起话来都是一副训人的语气,尤其他本身就对这个皇帝派过来的小童有所抱怨,这话听起来便就很刺耳了,另外的副将听见动静停下来,虽没言语什么,可那低声交流里也含了对无双的不满。
地上的无双那里受过这样的苦头,他这次出来本就是做了极大努力的,克服了不少困难才走到今天这么一步。他不缺计谋,可毕竟也是没受过皮肉之苦的,又是自小被人捧着,哪里听得这样的话。见此时自己摔在地上不仅没有人帮着扶起来关心,甚至都在埋怨自己,心里顿时便觉得委屈了。
再抬起头时,一双大眼里已经盛满了泪水,将落未落地在眼眶里打转,真真有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副将里有几个差点就心软了。
这无双初来时就是一副书童打扮,跟在项军师身后也不怎么说话,众人只以为这人就是一个普通的随侍,可后来发现项军师对他也极为尊敬,便将他当成是和项军师一样的存在,加之后来他频频对文渊示好,更是引得众位不满,总觉得这人是带了目的,就像沈文清说的那样,横竖文璋派过来的不会是什么好人。
因着第一印象不好,便也忽略这个小童年纪其实并不大,整日一身青衫,乌发竖起,面目清秀非常,说起话来声音也十分好听,有时候都叫人分不出男女,甚至这时候他被副将训斥流眼泪的时候,也叫人差点觉得眼前这是个姑娘。
不过副将们身经百战,甚少因为什么打乱思绪,这时候无双的示弱也不能让他们心软半分,甚至那个最先说无双的副将见此又讥讽了起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也不知无双公子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竟泪如雨下,跟个娘们似得,要这样的话,我们这些被耽搁行程的人找谁哭去呢?”
他的话毫不客气,无双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没人扶他起来,也没有人劝慰他一句。
不远处举着火把的项军师皱起了眉头,他虽也不喜无双这个自以为是的没用废物,可她毕竟还是陛下亲自吩咐过的,自己的责任里也有保护她这一点,此时见她孤零零坐在地上,近在咫尺的文渊并没有想着伸手去拉一把,不由得掩起了眼里的不屑,上前说道:
“这位副将话不要这样说,无双此次前来也是圣上的旨意,助我们与乌蒙大战,这林子本就艰难,他本就身体虚弱,如今三番两次受伤也不是自己蓄意而为,都是同僚,还希望赵副将说话客气些。”
赵副官闻言立即反驳道:
“明明就是他自己身体不好还硬要跟上来,身为一个男人,倒要怪我们不通情理了?不知道这又是哪门子的情理!”
军人的脾气火爆,一上来说话也就不顾虑人的心情,项军师皱着眉刚要再劝解的时候,底下一直坐在地上抽噎的人忽然出了声,还带着哭声。
“谁说我是男人了?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
周遭一众人被她这一声吓了一跳,接着就着火把看清她的时候,便发觉这一跳跳的早了。
几束火把照耀之下,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刚刚摔过的小腿,身姿绰约,白净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俨然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美目因为哭过显得通红,在火光的衬托下更显得我见犹怜,众副将倒吸一口冷气。
这模样……
倾国倾城,美若天仙!
不但副官们一脸震惊,连一边的文渊和沈文清也是一脸的意想不到,文渊还好,只是稍稍露出了惊讶的脸色,接着眉头紧紧皱起。一边的沈文清就没这么淡定了,他先是震惊,紧接着就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苏楹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出这话周边的副将互相看了看,没有想到这人会是苏楹袖,他们是武将对这深闺的事是不了解,可这苏楹袖的名字却也听过几次,都知道这人是北齐第一美女,男人嘛,对于这些美艳的事物总会上些心。此时听见沈文清叫出她的名字,不由得又往地上女子的脸上多看了两眼。啧啧,还真是好看!
不远处,穿着一身黑衣举着火把的项军师看到无双,也就是苏楹袖自己将装束扯掉露出本来面目的时候,眼里露出了浓浓的失望和看不起。
苏楹袖一只手还在捂着小腿,说完话就抬起头看向身边站着的男人,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心疼出来,可注视许久,文渊脸上表现出的除了惊讶,就是对她行为的不解。
“阿渊,你见到我不高兴吗?我是特地为了你来的”
苏楹袖变回了原来的声音,对着文渊的时候带了一丝柔软。
众人一听这称呼,得,这姑娘跟王爷有故事啊,便不敢再多言语什么,他们这些人虽看不上无双和项军师,但对文渊还是极为尊敬的。
文渊低下头对上她的目光,没有答话,良久,他伸出手将苏楹袖搀起来,替她拍拍身上的灰问道:
“还能走吗?”
苏楹袖简直大喜过望,没有想到文渊会是这个反应,尽管他没有如自己所愿为她担惊受怕,或者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欣喜,可这也是足够了的。
“嗯,没事儿,还能走。”
苏楹袖答得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胳膊慢慢往前移了两步。
见苏楹袖从地上起来,文渊也没对她有什么过分的言辞,这件事便就过去了,看刚才苏楹袖对文渊说话的态度,以及文渊亲自将苏楹袖从地上扶起来的这个动作,众人只以为王爷对这个苏小姐果然是有些意思的,便只顾着往前走了。只有沈文清一人跟在他们身后,一脸的嫌弃外加不耐烦。
项军师仍旧举着火把带领众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为大家领路,对于苏楹袖为什么女扮男装混进队伍一事没有多做解释。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的氛围,耳边只余脚步踩在地上的枯枝落叶发出的声音。苏楹袖走在文渊身边,大家都识趣地没在他们前后跟着,苏楹袖因怕文渊对她有什么成见,一路上低低问了不少话,尽管文渊并不是全部都答了,可苏楹袖还是很高兴。能再次同身边这个男人站在一起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众人的火把燃了第三根的时候,最前面的项军师忽然停住了脚步,手往后一扬:
“慢着!”
众人都是战场上历练过的,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下立马停了下来,互相做出防备的姿态,警惕地往四周观望。
文渊伸手将苏楹袖护在身后,后者察觉到男人的这个动作时,心下止不住的开心,但又有些悲哀,曾几何时,得到他的庇护成为一件这么难的事情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京城那个女人的出现吧,想到这里,苏楹袖眼底闪过一丝冷芒,接着又不找痕迹的掩饰了下去。文渊之前,沈文清挡在他面前,一样的神色严肃。
安静了一小会儿,但众人一直没有观望出什么,不由得就以为是项军师草木皆兵了,一个沉不住气的副将压低声音问道:
“军师,前面发生什么了?这半天了也没动静。”
项军师也沉吟了一会儿,见周遭静默无事便以为确实是自己看错了,犹豫着回道:
“没事,继续走吧。”
众人这才放松警惕,正要迈步往前继续走时,忽然文渊的声音响起: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