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城外三十里的营帐里,谢焰之站在沙盘前久久没有说话,沙盘两侧站立了两排副将和军官,俱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的脸上胳膊上还有擦伤的痕迹,被箭擦伤的痕迹。
是的,那一场箭雨几乎是所有士兵军官无法言喻的恐怖,从来没有像这样遇到过一次如此来势汹汹又密集非常的箭雨。饶是将士们反应再快,躲藏在盾牌下面的他们还是避免不了受伤的结果,许多将士因为被箭雨打压的憋屈,想要冲出盾牌的保护,可同伴的伤亡让大家明白了,对面那一台台大如牦牛的弩车,并不像它外形看起来那么笨重和简单。
谢焰之在几次突围不成功之后,终于选择了放弃,他下令撤退的时候,众将士的眼睛里都有着那么一丝不甘心。
匆匆回到营帐的时候,西北军是狼狈的,尽管有小谢将军亲自带领撤退,他们还是伤亡严重,谢焰之站在沙盘前刚刚听底下人汇报上来伤亡数字,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让他的心情一寸寸的沉重起来。
良久,谢焰之开口问道:
“弄清楚对面是什么情况了吗?”
“回将军,据探子来报,说是乌蒙国内一个有名的木匠大师制作出来的改良弩机,目前来说,暂时没有克制的兵器……”
答话的副将声音越来越小,很明显的看出来,面对这样一个堪称强大的武器,尽管他们有谢焰之甚至是文渊坐镇,也没什么底气。
谢焰之有想过带人潜去对方营帐将这些武器销毁,只是没有想到,乌蒙那边不知道听了谁的部署,弄了几架大弩车停在营地高处日夜着人看守,但凡视野范围内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直接进行攻击,其威力谢焰之实在不敢叫手下兄弟们冒险,因此这样算下来,竟是个必败的场面。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眼下正愁苦的时候,一江之外,百里之隔的槟城内,李锦鸾正提笔凝神,不过半盏茶功夫,一个极简的弩车素描跃然纸上。
李锦鸾是听了沈文清的话才开始设计东西的,她同谢焰之在槟城一个客栈内偶然遇见后,先是互相感慨,接着互相交换情报,并不顾荀知在旁边听着。沈文清知道了乌蒙军背后的真正黑手是文轩,李锦鸾知道了西北战况的真实清形,以及她心心念念的文渊的情况。
“王爷很好,你不用担心,倒是……苏楹袖那女人还在西北待着,不知道又打什么注意。”
沈文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实情告诉了李锦鸾,他是完全站在小王妃这边的,苏楹袖那个女人想干什么他不知道,可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是十二分抵制的。
本以为李锦鸾听了至少该黯淡一下,谁知道她也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沈文清是知道她脾气的,但眼下看着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李锦鸾把文清的话听了进去,对谢焰之被困漱玉川一事十分忧心。听沈文清的意思,乌蒙那个弩机该是阻碍整个战争最重要的武器了,说是绝杀也不为过,因为这样的杀伤力,是无论多少人力都抵挡不了的,何况他们本身还比乌蒙少了五万军。
她思索一阵,按照沈文清的描述把弩车的造型描画出来,问沈文清道:
“是这样的吗?”
沈文清盯着图认真辨认了一下,按照出发前不久文渊递过来的消息仔细契合了一下,眼里闪出一道光芒。
“就是这样!”
李锦鸾听罢又低下头,这次用的时间长了一点,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间或列几个数字计算一番,用手在纸上不断比划长短,约莫一盏茶过后,她再次抬起头,众人看见,白色的宣纸上,一个棱角分明的“勺车”造型出现在大家面前。
之所以称之为“勺车”,是因为沈文清发现在这个和弩车一样类似于车的木架子上,一个像是勺子形状的长臂长在架子上面,看起来熟悉又怪异。
“这是……投石车?”
“对,不过相较于普通的投石车,我又做了一些改进,对方弩车跟弩机相比,增加的是精准度和有效射程,以及射击密度。我在同样的方面上对投石器做了改进,并且增加了力学原理,如果做得出来的话,可以说比对方的弩车还要更甚一筹。”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要用更好的武器对付对方的弩车,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改良的弩车,所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武器去对付它,而此时李锦鸾的描画让他当时迷茫的心得到了解答,对方可以改良,我们也可以,甚至造出比他们更大的器械来。
沈文清一时间醍醐灌顶,看着李锦鸾的眼睛闪着光。
“小王妃呀,你真是太厉害啦!我在这就找人把图纸传回去!”
李锦鸾本就是为了边关解忧,自然会尽力配合,因此图纸画好之后迅速就找人传回西北,李锦鸾甚至忘了自己就要前往西北这件事了。
沈文清原本因为边关战事吃紧的心情暂时得到了缓解,一时间大喜过望,也忘记了自己找到李锦鸾之后就可以直接回西北了,根本用不着传信这件事。并且传都传了,居然没有想起来把李锦鸾的手信捎过去一份。
这要是文渊知道沈文清这么不靠谱的话,恐怕沈二爷的日子就难过啦!
沈文清和李锦鸾坐在桌边侃侃而谈,元宝小狐狸困得昏昏欲睡,司棋也因为要张罗别的事情退了下去,只有荀知在她身侧站着,也不往前也不靠后,挺直的脊背和光洁的头顶,怎么看怎么觉得坚定。是沈文清的错觉吗?他总觉得这荀知和尚啊,对小王妃不一般呢。
约莫说到夜半几人才散去,李锦鸾和司棋同睡一屋,荀知回了自己房间,沈文清自己又在客栈找了个客房卷了个铺被。尽管这客栈早已废弃,可该用到的东西一样不缺,也算方便。
黑夜里,传图纸的信鸽一路飞驰,越过大江,越过大河,越过大山,越过星光,当它落到文渊窗台上的时候,第一缕晨光刚刚从树杈中漏下来。初冬的早晨已经开始冷了,文渊这一夜睡得又不舒坦,索性晨起就起的早,方一打开窗户就看见沾了满身寒霜的信鸽正在窗台前站着,红色的脚杆上绑了一根细小的竹管,文渊看到那熟悉的形状立马就取了下来,因为没睡好而有些倦怠的精神顿时抖擞百倍。
这是沈文清的传信,尽管这家伙一走几天传来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可文渊还是愿意去相信,他会代替自己找到鸾儿,因此对他来的每一封信件,都如此重视。
打开竹管,一个卷好的白宣纸掉了出来,这纸质同他们平日传信用的纸张并不相同,并且看这厚度,似乎内容有很多。
文渊连忙打开,待看到内容后心里有一瞬间失落的情绪涌出,沈文清太过激动了,连这是什么都没给他解释,直接找东西装了就送回来了。但随后他就明白,这图纸上说画的正是西北目前前线战事最愁眉不展的东西。
一路看下去,文渊对于这图纸上精妙的改良十分赞叹,甚至每一处细节的计算也是恰到好处,不知是谁,能有这样的巧思。文渊一面猜测一面看这之上各处写的小数据,毫无疑问,这都是经过精密计算才填上去的。
杠杆原理……
滑轮……
这些词语他都看不懂,但是这些词语旁边标注的部件配置却每每让他眼前一亮,好精妙的设计!
渐渐的,文渊的心潮开始澎湃起来,不是因为这章图纸上的绝妙计算和设计,而是因为,那些散落在纸张上的大大小小的小字,就像是演草一样随意写上去的名词注释,文渊却能隔着纸张想象出画这些东西的人,在灯下是怎样的低头蹙眉,聚精会神,偶尔额头两边一两绺头发垂下来,她或许还会忙的顾不上掀一下,又或者直接鼓起腮帮子吹一下,又一下,尽管这并没有什么用。
每当她认真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文渊总能发现她的一些小动作,比如她喜欢在思考的时候拿着笔在手里转,可她当时又忘了笔尖是沾着墨水的,所以常能看见她的手缝上沾满了黑色的墨迹。又比如她常常在纸上写自己思考出来的关键点,这样仿佛能够帮助她更快的理清思路,就想现在这样,一边绘画一边写上那个地方用到的原理。
文渊握着纸张的手指渐渐收紧,另一只手扶着身前的窗户框,骨节因为用力而白的分明,这真是见字如面的写照。
是你吗?鸾儿。
没有丝毫预料的,西北驻城将军、战神文渊忽然不见了,士兵们早晨起来的时候就看见房间里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干净的像是没有人睡过那样。一众住在旁边的副官将士们也表示没听见什么动静,唯有早起的伙夫大哥揉着眼睛打着呵欠道:
“王爷一早就出门啦,手里拿着文书飞出去的,那速度估计得有八百里加急啦!”
伙夫说的没错,文渊的确是一大早就走了,而且是直接飞出去的,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就这样飞了一路,直到来到一江之隔的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