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鸾打心里为他们感到可怜。
三人在这不知名的集市补充了装备又接着上路,走的依旧是官道,这一路上看到了更多从北边儿赶过来的难民们,他们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可长期的赶路让人身心俱疲,李锦鸾能够看到他们身上透出来的无奈和茫然。
同样是赶路,李锦鸾一行和他们不一样,前者至少有目标,有信念,而后者,只能不知方向的往前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可是为了活命,又不得不如此,所以才会被求生这件事打磨了激情。
李锦鸾皱着眉头问身侧的司棋话:
“还有多久到槟城?”
司棋把元宝爪子里的地形图抢过来看了看,才道:
“咱们现在是在槟城外不到百里的一个村子,以现在的速度,大约天黑之前就能进城”
李锦鸾点点头,脚下猛地夹紧马肚,千里马像是一阵风一般飞驰出去。身后,司棋和荀知接连赶上。
槟城,是最靠近西北的一座城,过了槟城再走一条水路,西北城就不远了。
李锦鸾同司棋荀知三人一路奔驰,赶在天黑之前进了槟城,原本李锦鸾打算趁夜直接上船的,可是近来西北涌过来的难民太多,船都发到那边接人去了,这边人想过去的只能等着船开回来。李锦鸾只好又在槟城歇了脚,越靠近战争地,这种荒凉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三人走进一座客栈里面,里面人影寥寥,条凳还在桌子上摆着没放下来,进门侧边墙上挂着的水牌顺着涌进来的寒风左右摇摆着,上面明显蒙了几天的灰尘,无人擦拭。
三人进门也没个跑堂的招呼,听见有人进来,只一个小二趴在掌柜台上,连唱声都懒得唱了,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两只手缩在袖口里问道:
“吃饭还是住店啊?吃饭没厨子啦,住店得自己打扫”
三人无语,这是做生意?
不过好在三人也不是什么矜贵人,这一路赶过来再怎么艰苦的条件都受得了,不差这一天两天,何况眼下临近战地,这情境着实怨不得旁人。尽管李锦鸾总觉得这家店也太颓废了,明明就开在离渡口不远的地方,随便做些生意也比现在冷冷清清的好。
司棋一路都仔细着李锦鸾的身子,李锦鸾是看的到的,她甚至十分感激这个丫头,她不是四个丫头里最会说的,却是里面最努力的一个。司棋自幼就接触的是如何杀人获取情报,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即便如此,当李锦鸾决意待在李府后宅的时候,她还是跟了过来。司棋对她的忠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看出来的。就比如此时,即便这家客栈条件乏善可陈,司棋还是想办法把她的被褥铺的软和很多。
李锦鸾看着司棋忙活,不由得心里生出一丝内疚,生而为人,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让别人这么掏心掏肺地伺候。看了眼一边围着司棋要糖吃的元宝小狐狸,李锦鸾拎着耳朵就把它拎了出来。
下楼去问问小二这方圆有没有还开张的馆子,这客栈既没了厨子,总得寻些别的办法填饱肚子。谁料她还没走下楼梯,那小二就已经把头探出了掌柜台子,笑嘻嘻问道:
“客官这是往哪儿去?前边儿打仗了,这近处可乱的很呢”
“就看看,你们这还有没有能吃的馆子。”
李锦鸾随口答着,脚步仍往门边走,那小二从柜台后面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接着说道:
“不用找了,姑娘这不就在馆子里嘛!”
“你们这不是没厨子了吗?”李锦鸾不解
“有没有厨子那不得看您的意思啊,这乱世动荡的,菜价可比黄金贵,会做菜的厨子就更贵啦!”
小二乐呵呵说着,也不管听的人拿什么眼光看她,想来是做惯了的。
方才还想着这家东家不会做生意,哪想着人在这儿等着呢,李锦鸾心想。对于小二的敲诈也没多说什么,人家也是活命的本事,外边儿天眼看着就黑了,也不合适再出去找馆子。
李锦鸾给了小二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吩咐小二做些家常菜,又叫准备了些干粮,就上楼了。
楼上司棋已经把床铺铺仔细了,现下正站在窗子前把一只鹰隼往外边放。
“小姐你来的正好,京中来信了”
李锦鸾同司棋一同坐在圆桌前,天已经慢慢黑了,屋里掌上了灯,李锦鸾先看了素君写的信件,说的是一些京城那边文璋近来的动作,又说了西北开战的事情,叫她多加小心。
接着两人又看见素君的信里还夹着一封信笺,纸张并不整洁,像是从什么上面草草扯下来的,信上的字却公整的叫人一眼能看出写信人的用心。
上面写着:吾妻锦鸾亲启
李锦鸾看着纸上锋利遒劲又排列整齐的黑字,鼻头像是被人戳了一下,一瞬间又酸又软,都说见字如面,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呢?以至于现在看到他的字都觉得心里委屈,她所有佯装的坚强,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也不过就是个女人呐。
“一别数日,甚是想念,为夫很好,勿要挂心……”
“云来信言,吾妻小住宫中数日,渊无力回京,临行留下兵符一枚,鸾务必妥善保管,另,元宝此物灵验之极,外出记得时刻带着”
“北地战乱,渊身为将士须得尽责,鸾不要难过,我会平安归来”
……
夫渊留
一张薄纸,寥寥数语,李锦鸾却像是看到了珍贵天书那样,眼泪抑制不住地想要往下掉。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书啊,是两个人的牵挂。
李锦鸾从京中离开一事除了素君谁都不知道,文渊自然也不知道她们三人现在的行程,因此信件寄到京中,也只能通过素君再转到李锦鸾手上。来回差了这么几天,文渊自然不知道李锦鸾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甚至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李锦鸾将纸张叠起来,从旁边拿过纸笔准备给文渊回信,她无比庆幸做了前往西北这个决定,这样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点,书信也更快一些。
司棋见状把桌上灯火挑亮了一点,把元宝从她怀里抱出来省的打搅到,正当李锦鸾提笔之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李锦鸾坐着的身子未动,司棋走上前开门,一个小二站在门口。
小二还是那个小二,端着个盘子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身穿同样衣服的小二,俱都端着盘子低着头。
司棋见是店家送膳食过来了,便叫人进了来,走到房间另一边将盘子摆上。期间李锦鸾也没顾得抬头看,横竖是她花了“重金”买回来的就对了。
这边还在摆着,司棋担心隔壁荀知师父那里没人照料,便跟方才打头进来那个小二说了声:
“稍后给隔壁的客人送些斋饭过去,菜要清淡的”
原以为满天下客栈的小二都该是朝气蓬勃的,司棋却意外的没有等到这个伙计的回应,心下有些奇怪便朝他看了两眼,这一眼倒好,司棋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惊道:
“这怎么长得都一样?!”
司棋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对了,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四五个小二都长的一模一样!
方才进门时伙计的脸都埋得低,站在房门外面背着光也看不清楚,等这时候才回过味来才发现,他们进来的时候也没说话,甚至连脚步声也没有。脸色白的吓人,眼底却是青灰的,整个人透出一股行将就木的灰败之感,像是已经死去的人一样。就连此刻被司棋惊声尖叫了一回,几个小二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没有一丝情绪的,继续低下头摆盘子。
司棋这时候再往下看,发现这几人,脚竟都没有沾地!
“小姐!”
司棋控制不住地叫了一声,李锦鸾迅速轻声过去将她捞了过来。这边发生的事情她方才已经看了清楚,从司棋同小二说话时就感觉不对了,眼下看来,果然出了事。
李锦鸾看向那个领头的摆碟子小二,傍晚的时候还在熟络的跟她搭话,这时候再见着就像是不认识李锦鸾了那般,眼神空洞,也没有一点温度。四五个面向一模一样的小二有条不紊的在圆桌那边摆着他们捧过来的碗碟,摆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被人下了什么指令那般,僵硬而诡异。
担心又出什么事,李锦鸾抄起手边的茶碗往左边墙壁砸了一下,给荀知传了个信号。
几乎就是同时的,荀知推开门走了进来,迅速走到李锦鸾身边,这让她不得不惊异于他极快的动作,双眸斜过去看了他两眼。事实上,从司棋刚才第一声尖叫开始,荀知就已经在门外站着了,只不过碍于“不可近女色”的佛训……
荀知面不改色,鹰一样的目光在屋子里大致扫了一遍就了解了状况,他将目光投向李锦鸾,缓缓说出几个字:
“南、疆傀儡术,这附近一定有人!”
李锦鸾默然,怎么又是这个地方,该不会又是大祭司吧……
她是真的无语了,她跟那大祭司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让她这样恨自己,一刻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