婼媱在蜡烛下仔细端详自己的双手，不过才一天功夫，这双原本细嫩白净的手就已经冻得通红，手心里也多了很多细小的伤口，这些伤口有的是被衣裳上的装饰割伤的，有的则是被粗粝的木棍划伤。
她洗衣裳时看到过干瘦嫂子的手，那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手指和手心起了厚厚一层茧子，手背皮肤粗糙，又干又黄，像是一根风干的鸡爪。
只怕过不了多久，她的手也会变成和这里所有的女工一样伤痕累累。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上多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婼媱也懒得去洗漱了，干脆合衣倒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皇宫最东边的紫宸殿，掖庭忙碌的一天也开始了。
婼媱才将将睡着，又得拖着疲惫的身子起来干活，这一次，她一定要抢到馒头，否则她大概真的要饿死了。
婼媱冲出屋子时，宫女已经在分发馒头了，婼媱排在队伍最后头，却瞧见比她后出来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女工站到了她前头。
“大姐，请不要插队。”
婼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气，可心中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心想这位大姐也忒没有素质了些。
高壮女工回头瞥了她一眼，置若罔闻。
排在婼媱身后的胎记嫂子扯了扯她的衣裳下摆，小声提醒道：“她叫阿红，母亲是北方小国的战俘，她从小便生在宫里，舅母还在尚食局做女官，牛气得很，你别惹她。”
婼媱忍气吞声了这么久，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怒火，混合着起床气，现下怎么憋也憋不住了。
她冷笑道：“有个尚食局做女官的舅母就可以随意插队，为所欲为了吗？公主犯法还与庶民同罪，我们流离泱泱大国什么时候也时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你说谁是鸡，谁是犬？”
婼媱把头偏到一边，“你认为我在说谁？”
阿红气红了脸，扬手就要去打婼媱。
婼媱顺势往旁边一躲，抓过她的手，反剪到背后。
这世道怎么了，做掌事宫女的打她一个下人也就罢了，连一个和她一样在皇宫中最末等的洗衣女工也要骑在她头上拉屎拉尿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红手被扭着，痛得哇哇乱叫，嘴里却还不干不净：“你这小蹄子快些放开我，看我舅母来了怎么收拾你！到时候让她老人家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婼媱可不信言语威胁这一套，若她舅母真这么有能耐又这么看重她这个做外甥女的，她可能屈在掖庭吃苦吗？
婼媱手上力道更甚，嘴里讽刺道：“你舅母？哼，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阿红疼得脸都快皱成包子褶了，她终于开始求饶：“哎哟，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求求你行行好，快放开我吧。”
婼媱眼瞧着汪掌事往这边走来，一把将阿红放开，顺手将她往前面一推，
阿红一个重心不稳，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先是憋着笑，然后干脆哈哈大笑起来，有的指着阿红笑得前仰后合，有的干脆捂着肚子蜷着身子笑得流眼泪。
汪掌事走过来，怒斥道：“一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都不想吃饭了吗？”
众人见到汪掌事都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也不敢发笑。
汪掌事看了眼从地上爬起来碰了满鼻子满脸灰尘的阿红，责怪道：“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阿红擦了擦顺着自己鼻子流出来的鼻血，刚准备告状就听见一旁队伍里的婼媱轻咳了一声。
她这一声咳，很快让阿红想起了方才手臂被扭时那痛彻心扉之感。
阿红笑了笑说：“我方才没睡醒，脚底打滑摔了一跤。”
“冒冒失失的，快到后头排队去。”
汪掌事不甚在意的看了婼媱一眼，对女工们说：“今日的活儿比昨日多，你们快些吃，吃了去干活。”
“是，姑姑。”
众人应诺，语气里满是沉重。
婼媱今日总算吃到了早饭，虽然馒头是硬的，粥是冷的，可她已经很高兴了，毕竟能让肚子里存点东西维持基本生命运转的目的达到了。
汪管事没有骗大家，今天的活的确比昨日的更多，可竹筐分到婼媱这里却只剩下一筐了。
婼媱正暗自窃喜时，汪管事将婼媱叫到一旁，指着一堆柴火道：“你洗完衣裳就把这堆柴给劈了，柴火棍得粗细长短相当，待会儿尚食局的人回来取，明白了吗？”
婼媱看了眼堆成山高的木材，心中憋闷，却只能恭顺的应了。
劈柴的时候，婼媱又开始后悔小时候没能好好学功夫了，若是此时飞鸢在，这一院子的柴，不出半天就能劈好，还给你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
可现在，飞鸢不在她身边，她只能靠自己。
吃了早饭，婼媱也终于有了些力气，她挽起袖子，收起心中的不忿，拿起一旁的巨大斧子开始砍柴。
过了晌午，尚食局的宫人果然来了。
“柴都劈好了吗？我们斯膳大人还等着用呢。”
婼媱走上前，露出满脸热情的笑意：“都劈好了，姐姐是要装车吗？”
那名穿着湖蓝色宫装的小宫女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婼媱一番，似乎对面前这个脏兮兮的宫人有些嫌弃。
婼媱呵呵傻笑了两声，指了指小宫女干净的裙子说：“姐姐衣裳这么干净，可别让这些柴火弄脏了衣裳，不如我帮姐姐装车送去尚食局？”
小宫女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们掖庭可少有你这么懂事的。”
婼媱面露憨态，挠了挠头动作麻利的把柴火搬上板车。
掖庭离膳房有很长一段路程，婼媱此番向这个叫做湘儿的小宫女示好一方面是想出去了解皇宫里各个建筑的位置，另一方面则是想探听些对她有用的消息。
行至一处回廊，远远瞧见巍峨的风云台，婼媱忍不住问：“湘儿姐姐在尚食局做事应该时常有机会见到银殿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