婼媱放低姿态，讪讪笑道：“无甚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茉莉和婼媱彼此心中都明镜似的，却谁也不说破。
茉莉瞥了眼婼媱身后探头探脑的红袖，淡淡道：“进来吧。”
那狗皮膏药似的红袖跟着婼媱进屋，却被茉莉给拦住了。
“我只请了这位陈姑娘进来，并未请你。”
红袖脸上一白，啐道：“呸！你这昨日黄花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茉莉没有搭理她，直接砰一声关上了门。
婼媱在椅子上坐下，微笑道：“你方才那曲《鲤怨》弹得如怨如诉，甚是不错。”
茉莉眼中的光芒闪了闪，“你也听过这曲子？”
婼媱点点头，“算是吧，我听过一个姑娘弹过这曲子，她才八岁，没你弹得好。”
茉莉凄清的笑：“不感同身受，怎么可能弹得好《鲤怨》呢？”
看来她也是有故事的人哪，这勾起了婼媱的好奇心，过气的花魁美人，心中究竟藏着何人呢？
“那么茉莉姑娘心中的那份怨又是因谁而起呢？”
“不谈也罢，之于我，那些仿佛已是前世之事了。”
见婼媱四仰八叉很不顾淑女形象的坐在椅子里，她皱了皱眉。
婼媱讪讪放下了蹬在椅子上的腿，理了理衣衫。
这个茉莉，倒不像是青楼女子，更像是大家闺秀。
茉莉轻轻拨弄琴弦，缓缓道：“我本是流离大户人家的小姐，被人在街上掳了贩来帝都。因姿色尚佳，被卖进青楼。学艺三年，琴棋书画，一颦一笑，乃至床榻上的功夫皆经过严格的训练。”
婼媱点了点头，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妈妈见我清丽，不同于那些庸脂俗粉，便为我取名为茉莉。那年我一举夺下花魁，那夜，春花院中宾客云集，我的处子之身被卖至二十万两黄金……”
婼媱掰着指头一算，方才对面青楼的小黛一个月值黄金十万两，她仅仅一夜就卖到二十万两，果然是妓中路易威登，乃奢侈品是也。
“深陷青楼，我自知是残破之人，对未来和人生不抱有任何希冀，直到遇见他。良辰美景，春宵一刻，我如何也想不通，花二十万两黄金包我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位翩翩公子……”
“那夜之后，他经常来听我弹琴，每次都出手阔绰，待我更是温柔体贴。当时我只知道他身份显赫，后来才晓，他是当今四皇子刘丹枫。”
哟呵，原来是皇亲国戚，难怪出手阔绰，原来潇洒挥霍的全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皇子当怎样？娼妓又如何？我并未因他的出生高看他一分，他亦未因为我出身青楼而低看我一分。我们吟诗作赋，对月笙歌，把酒叹人生。我们曾执手对月起誓，我心似蒲苇，毕生韧如丝，他心似磐石，永世无转移……”
多好的才子佳人故事啊！
但是陈世美终究辜负了秦香莲，梁山伯终究没娶到祝英台，陆游终究错过了唐婉。
铁一般的事实告诉我们，从古至今每本小言的作者都心理变态，他们不会让故事这么毫无波折的走向完满，只有悲剧才能成就莎士比亚。
“后来好景不长，长公主知晓了他常来光顾我，认为他是不学无术的荒淫之人，不可重用，一怒之下带他回了封地，这一别便是两年。两年里，我对他日思夜想，为他守身如玉，与客人周旋也小心谨慎不让对方触碰身体，春花妈妈为此很是不满。而我日思夜想的那人，却在第二年秋天娶了丞相千金。”
谦谦君子变为了负心汉，果真是戏本子里常有的桥段。
茉莉苦笑了一下，手下琴声未停，继续道：“起初我是如何都不愿相信的，直到红轿抬过王城。那日，我站在人群之中，看见马上的他一身喜气，意气风发。我是流离女子，容不得男人三妻四妾，何况，我拿什么和人家大将军的爱女相比？论身份，她是莲花，我却连池底的淤泥都不如。”
其实，她从不曾忘记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忘记。就算她想忘，世俗也不会让她忘。
“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病中想着即便要死，也要见他最后一面才甘。派人去长公主府送给他的信笺百余封，都被他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难忘。他说‘卑贱娼妓，勿纠缠余’。原来，他和这世间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茉莉的泪滴落在琴弦上，溅起水花。
卑贱娼妓，勿纠缠余。
婼媱能想象听到这句话时，病榻上的茉莉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抽痛，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真心付出只不过是一桩笑谈，委实让人寒心。
“后来，丞相对这个皇子女婿很是满意，他虽然过继给了长公主，却也过得逍遥自在。而我，一条贱命，虽能苟活，却成日以泪洗面。
我身子虚弱，别说出房接客了，就连下床走动都是难事。妈妈见我如此，负了她一番栽培，一方面对我百般刁难，一方面将希望和精力放在新人身上。那时，恰巧红袖和绿茵出现了，而后，春花院一路消沉，对面秋月楼却出现了那个叫小黛的姑娘，她的青春冶艳恰是男人们欢喜的。”
为什么她说到小黛的时候脸上会出现那种类似于愤懑与妒忌的表情，她不是心系着皇子，无心接客的么？
婼媱弯唇道：“可是，你却嫉妒小黛，难道是因为她抢了你的花魁宝座？”
茉莉嗤笑道：“自然不是，花魁一事，我本就是不在意的。可是，你可知上个月用十万黄金包下小黛的那个神秘人是谁吗？”
婼媱心下一颤，脱口而出：“四皇子？”
茉莉不置可否，答案昭然若揭。
“这件事情我本是不知的，但小黛那丫头生性爱炫耀，说那整整一月都呆在四皇子的别院里，对她极尽宠爱。烟花巷没有秘密，自然就传到了我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