婼媱低下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问题。
圣上伸手抚了抚桌上的那盆水仙花叶子，缓缓道：“寡人虽贵为天子，却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有时候寡人也觉得，这天下最无用的便是一国之君。寡人也好想优柔寡断、意气用事一回，寡人根本不在乎后世的名声，反正一抛黄土，任由他们评说。但是，寡人不能不在乎流离子民的安危。若老三性子合适，寡人将这江山交于她又何妨？可她却太过残暴，不适合当皇帝。”
婼媱点了点头，当皇帝太不容易了，必须得思虑周全，面面俱到，还要学会有取舍，有时候甚至要泯灭亲情。
说实话，看了这么久，婼媱真的觉得做皇帝并不是个美差，反而是世界上最大的煎熬。
可偏偏，天下之人凡有志向者皆想做皇帝，不仅想做一国之君，有的甚至想一统九州大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婼媱看圣上脸色不太好，上前笑眯眯的说：“陛下，奴婢有些饿了，不如您陪奴婢吃块糕点吧？”
换作往日，圣上如论如何也会给婼媱一个面子，将就着吃半块糕，可今日，她却摇头道：“你别忙活了，寡人吃不下。”
也是，一面是流离江山，一面是亲生外孙女，当理性碰到感性，她被自己逼着做出了相对理性的决定，可感性却让所有难过的情绪山呼海啸而来，这种负面的情绪让她觉得窒息，几近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魏英进来通报：“陛下，东平王求见。”
婼媱抬起头，梁屹言怎么大晚上的进宫了，会有什么事？
圣上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这些时日梁屹言一直待在帝都，先是为婼媱寻找招魂玉而忙碌，长公主死后又在全心全意的帮助秦弄月练兵，随时抵挡叛军的突袭。
梁屹言今日穿了件洁净而明朗的白色锦服，内松外紧十分合身，发丝用上好的无暇玉冠束了起来，显得整个人很精神。
圣上身边的婼媱抬眼朝他望去，他却并未看她，那双眸子深邃如深夜的大海，冰鼻若悬梁，唇若涂丹，这回倒是像足了一个风流王爷。
梁屹言朝圣上行了个拱手礼，“陛下，乔蔚郡主的事臣有一计。”
圣上本在摆弄那盆水仙花，闻言抬头看向他，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光芒在闪烁。
按照梁屹言的说法，这场平叛之仗不宜把战线拉得太长，最好是速战速决，这次幽州城一事就是个很好的契机。
首先，让驻守幽州的秦铮将军佯装为了保护乔蔚郡主而投降，打开城门放三公主进城，然后，让一部分精兵伪装成平民百姓分散在城里的每个角落。等三公主的人进了城，并且放了乔蔚郡主之后就一举将叛军拿下。
这一招，就叫请君入瓮。
梁屹言的计谋不可谓不好，但却是个铤而走险的计谋。
若秦铮的人没办法搞定叛军，或者三公主中途就识破了这个计谋，那就等于真的把幽州城拱手送给了三公主。
三公主很有可能一怒之下杀了乔蔚郡主泄愤，同时也向远在帝都的圣上示威。
若是这样，帝都危矣。
圣上想了一会儿道：“秦铮是你表兄，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他的想法？”
梁屹言说：“是臣的，也是秦铮的。”
“他的人够么？”圣上不放心的问。
梁屹言笑了笑说：“铤而走险是够了，万无一失的话还不够。”
圣上在椅子上坐下，呼出一口气。
整个流离上下，敢这么和她说话的除了梁屹言这个小混球怕也没别人了。
“那如何才能万无一失？”
梁屹言自信满满的说：“臣愿带三百人前往幽州城围追堵截，保证万无一失。”
圣上深深看了梁屹言一眼，东平王府的暗卫是不会轻易出动的。
梁家在前朝就是大家族，经历了数个王朝仍然屹立不倒。不是皇家不想除掉他们，而是他们自身太强大又懂得退让，这样的处世之道才让他们直至今日仍是名门望族，流离国唯一的异姓王族。
梁家已多年不过问朝事，反正谁当皇帝都和他们没关系，无论是谁，都不会也不敢动梁家。
可是，梁屹言竟然愿意拿出自己的隐藏力量帮助她，这背后一定不简单。
圣上的思虑在一瞬间已经千回百转，她问道：“你要什么？”
梁屹言仰头灿烂一笑：“臣要什么，陛下心中清楚。”
一旁的婼媱暗自摇头，这个梁三，竟然敢和圣上谈条件，难道保家卫国不是他应尽的义务吗？
可奇怪的是，圣上并没有发怒，反而唇角勾了抹笑意。
良久，她才说：“东平王，寡人祝你马到功成。”
梁屹言拱手道：“多谢陛下。”
他这才朝婼媱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似乎隔了万年。
梁屹言当天夜里就出发去幽州城了，连个招呼都没跟婼媱打。
诚然，他上战场不和她打招呼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她和他就是普通朋友关系。
可她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至于为什么不舒服，她没心思细想。
婼媱不晓得陛下许给梁屹言的好处是什么，也许是钱财，也许是封地，也许是别的什么，这些她都不太关心，只希望乔蔚能够平安归来。
五日后，秦铮被迫打开幽州城城门。
七日后，秦家军剿灭所有叛军。
十日后，幽州城传来消息，三公主被擒，当即就自杀身亡。
听到这个消息后，圣上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她了解这个女儿，她向来是最刚强的，性子像足了她父亲。
圣上沐浴的时候问给她擦背的婼媱：“寡人本不想杀她的，回来后依然会给她一个公主的封号，让她富足的过完这一生。虽然她犯下了滔天大罪，可她毕竟是寡人的女儿。丫头，你说她为什么要如此决绝？”
这个问题，婼媱无从回答。
“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伤寡人的心吗？”
婼媱低头一把抱住圣上，轻拍着她的后背。
或许，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安慰她的方法。
这些伤痛总会过去，明日朝阳东升，圣上又会成为那个全世界最坚强、果敢、杀伐的女人。
可是，人想胜天，天意却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