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得知三公主死讯的第三日，多日未见雨水的帝都下起了倾盆大雨，硕大的雨点砸到地面上激起了满地尘土。
圣上用膳时还在念叨一月之期的事情，言语里满是绝望，夜里便发起高烧，继而昏迷不醒。
太医来瞧了病，连银针刺穴的方法都试了也没什么用。他摇头称时限已到，已无力回天，让魏英尽快通知礼部准备后事。
次日一早，众位皇亲贵胄就纷纷入宫来到了紫宸殿，乌泱泱在外殿跪了一地，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抹眼泪或是小声抽泣。
圣上唯一的儿子，已被贬为庶民的刘丹枫此刻正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二公主也从温泉别宫赶了回来，坐在轮椅上满面愁容，因为身体羸弱不时咳嗽几声。她看到人群中的婼媱时对她弯了弯唇，算是打过了招呼。
屋外雷鸣伴着闪电，雨下了一整夜也丝毫没有停歇的趋势。
即便是点满了烛火，寝殿内光线依然很黯淡。
婼媱觉得殿内人太多太憋闷，于是悄悄退到外头去透口气。
刚从幽州城赶回来不久的梁屹言见状也跟了出来，手轻轻拍了拍婼媱的肩膀，“怎么出来了？”
婼媱见来人是梁屹言，终于卸下了满心的防备，揉着额角说：“他们也哭得太惨了，不晓得的还以为陛下已经薨了。”
梁屹言四下看了看，婼媱虚弱的笑道：“别看了，外面没其他人。放心，当着别人的面我定会谨言慎行。”
梁屹言伸手捏了捏婼媱的肩膀，眼睛里满是关切。
“这些日子很累吧？”
婼媱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若陛下薨了，谁会是继任国君？”
梁屹言耸了耸肩膀，一贯的玩世不恭，“谁知道呢，反正轮不到我头上。”
的确，无论如何流离国的天下姓刘，怎么都不会让梁屹言这个外姓王做皇帝。况且梁屹言还是个男子，流离千百年来一直都是女君执政，若突然换个男皇帝，必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流离君位采用世袭制，通常来说继任国君应该在现任国君刘梓宁的一众女儿里产生。
可圣上的几个子女，大公主死了，二公主是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药罐子，三公主造反失败自杀了，过继给长公主的儿子刘丹枫如今已被贬为庶民，他虽然有个女儿，却未足岁。
难道真的要让乔蔚这个小娃娃当一国之君吗？
乔蔚那孩子虽然比民间很多小姑娘心思略微深沉一些，可她相较于朝中那些势力而言很多方面还稚嫩得很。
一个动不动就被三公主欺负得哭鼻子的小丫头片子，当如何肩负起治理国家的大任？
婼媱不由为流离的未来感到忧心起来。
魏英曾不止一次的试探过圣上的心意，可都被圣上给圆过去了，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百年之后，谁来主持流离大局似的。
又或者说，她早已胸有成竹。
梁屹言看婼媱眉头深锁的模样，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你担心个什么劲？怕乔蔚被欺负啊？”
婼媱点了点头，“我在朝堂上听了一个月，深知那些大臣一个个如狼似虎，若没一点手腕，哪里镇得住他们？还有南面虎视眈眈的霁月国，真为乔蔚担心。”
梁屹言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杞人忧天。”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叫到：“陛下醒了。”
婼媱和梁屹言对视了一眼，抬步往寝殿走去。
床榻上，圣上苍白着一张脸指了指帘子，跟在她身边多年，甚是了解她的魏英立刻上前撩起了帘幔。
圣上用手支着床艰难的坐起身子，抬头望向帘幔外跪了一地的众人。
众人知道她要宣遗诏，纷纷挺直了身子，满脸期待的竖起耳朵，凝神屏息等待下文，
圣上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了一番，然后颤声道：“小……小五，过来……”
小五？
人群中发出嗡嗡的议论声，本以为圣上这是回光返照要交代后事，谁知她是乱了心智，想起了已故多年的皇太女。
这可不，不幸夭折的皇太女就排行老五。
可圣上看的是什么地方？
众人皆回头看去，目光落在层层人群之外傻傻站着的婼媱身上。
“她是谁？”
“是乔蔚郡主的贴身女官，这些日子好像常常侍奉在陛下身侧。”
“怎么朝一个宫人叫小五？陛下怕不是对皇太女思念成疾了吧？”
在众人探寻的目光之中，婼媱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虽然她在家也是排行老五，可圣上如今叫的这个小五显然是已故的皇太女而不是她。
“小五，到娘亲这里来……”
圣上看向婼媱的眼睛里满是希冀和深情，让众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都说人之将死是最清醒的，圣上怎么糊涂了？
魏英走过来，小声对婼媱道：“陛下思念女儿心切，如今怕是病糊涂了，喊你过去你就过去吧，哪怕装一装，哄陛下开心也好。”
婼媱连连后退，摆手道：“这恐怕不妥吧。”
冒充皇太女，还是个已经埋在地底下十几年了的皇太女，万一被人参一本，可是要掉脑袋的。
魏英拉过婼媱的袖子，坚定的说：“有什么不妥的？陛下如今已病成这样，你就发发善心吧我的姑奶奶。”
婼媱瞧了人群中的梁屹言一眼，梁屹言朝她点了点头，他的回应给了婼媱莫大的勇气，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朝着圣上走了过去。
“陛下。”
婼媱在榻前跪下，才一开口就被圣上拉过了手。
她手背上原本保养得当的皮肤变得苍白而松弛，握住婼媱的手心一片冰凉。
“小五，你来了寡人的病就好了。”
圣上眼中含着点点泪光，看向婼媱的眼神之中满是浓的化不开的疼爱，就好像她真的是婼媱的娘亲一般。
圣上声泪俱下，紧紧握住婼媱的手。
“小五，我知你父亲恨我怨我，是我对不住你们父女两人，事到如今，你可愿再叫我一声娘亲？”
这……不太好吧？
婼媱抬头看向魏英，魏英眼眶子都红了，乞求的看向婼媱。
她怎么可能忍心违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意？这样也太没有人性了。
“小五，你果真是生了我的气，不愿原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