婼媱想,她一定是去过了奈何桥,只是还没来得及和孟婆话话家常,便被召唤回了这个空虚的世界。
婼媱睁开眼,第一个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锦夜。
他脸色苍白,面容疲倦之极,一头银色的长发瀑布般垂下,看上去有种妖异的美感。
他年轻的脸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些许皱纹,倒让他这个人显得更有烟火气了。
婼媱看了看周遭的景色,看情形应该是在紫竹林里的竹屋中。
屋内依旧布置得清新雅致,窗外依旧紫竹飘香。
她不是应该和梁屹言手拉着手在冰天雪地的蟠龙山里冻死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婼媱伸手拉了拉锦夜宽大的袍角,“锦夜,我是在做梦吗?”
锦夜不置一言,瞪着婼媱的眼睛里满是怒气。
婼媱讪讪的笑:“别老这么恶狠狠的瞪我,用眼过度容易老,别以为这一百多年你没什么变化就掉以轻心。”
锦夜听了这话不由一愣:“你……”
话到嘴边,他却咽了下去。
婼媱说:“我想,在蟠龙山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一场梦吧?我和梁三从未遇到什么凶兽,霁月的知天者止戈也从未出现过。对不对?”
“对,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你好好休息,我陪着你。”
听锦夜这么说,婼媱的心已凉了一半。
婼媱沮丧的说:“锦夜,你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熟悉至极,同样,我也对你了如指掌。你可知你每每骗我的时候,都会背对着我?可知自己说谎的时候不敢看我的眼睛?”
锦夜移开视线,笑了笑:“你何时疑心变得这样重了?”
婼媱手心渐渐收紧,她已然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告诉我,梁三现在在哪儿?”
锦夜转过身不去看婼媱的眼睛,喉头有些发紧。
“听好了,东平王已经被人带回东平去休养了,至于是在东平王府还是哪个适宜养伤的山庄我就不得而知了。你要去找他,我很赞成,不过得等身子骨好些了才行。你现在身子骨弱的一阵微风都能把你吹倒,最好给我好生呆在紫竹林里。等你伤好了,我陪你去找他便是。”
说完,锦夜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屋外。
婼媱从小认识锦夜,自然知道,每一次他编故事,编到难以自圆其说,再也编造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逃之夭夭。
婼媱爬下床,撩起扰人的刘海,将脸伸到架子上铜盆前。
待盆中荡漾的水波平静后,她清晰的看见了自己额间那朵血色的桃花印记。
婼媱慌忙扒开自己的衣裳,低头看自己的肚子,然后,世界崩塌了……
那么深的一剑,贯穿了她整个腹腔,流了那么多血,肠子都掉出来了,她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能这样好端端的活着!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会这样?
婼媱踉跄的冲出门去,寻遍了整个竹林,终于在尽头找到了锦夜。
他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银色的头发瀑布般泻下,直至腰后。那身影如多年前她初见他时那般飘逸潇洒。
“锦夜,我为什么会活过来?为什么都伤成那样了,我还能活过来?别告诉我说你医术高明,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不信!”
沉默……
冗长的沉默……
锦夜疲倦的闭上双眼,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无从回答。
“锦夜,你总是这样自作聪明。”婼媱冷笑道。
冷风吹过,林间的鸟儿飞起,婼媱听见了锦夜凄凉的笑声,明明是笑的,听在耳朵里却彷如鬼域的低泣。
“婼媱啊,你怎么就不能装装傻呢?”
他的声音早就不像年轻时那般清脆明亮,沙哑的声线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
婼媱颤声问:“告诉我,他在哪里,梁三在哪里?为什么我活着,他却死了?为什么!”
锦夜苦笑:“你醒来不问流离江山,不问你的子民,却只问那个男人。婼媱,你如今这个样子,该让九泉之下的老国君怎么想?”
她想,她母皇若是泉下有知,该是对她失望透顶了罢。
“锦夜,告诉我,梁三在哪里,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这是婼媱现在唯一想知道的事情,锦夜越是隐瞒,她就越觉得其中有不为她所知的秘密。
难道说,梁屹言连一句全尸都没能保存下来吗?
锦夜转过身来看婼媱,眼中闪烁着婼媱读不懂的光芒。
他说:“且回屋去吧,我不会告诉你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养伤。”
“锦夜!告诉我!求你。”
“回去!”
锦夜勃然大怒,竹林中骤然狂风四起,落叶被席卷而上。
他满头银丝在风中飞舞着,一身绯衣仿佛也染成了血一般的殷红。
“我来告诉你。”风中飘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温润,清雅。
婼媱回过头去,一身青衣的陈衍之正站在不远处,看向婼媱的眼睛里满是愁色。
“四哥。”
婼媱喊了陈衍之一声,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陈衍之说:“小五,我带你去找梁屹言。”
“你疯了吗?”锦夜冲陈衍之吼道。
陈衍之毫无惧色,“难道主上认为婼媱没亲眼见到梁屹言的尸首会善罢甘休吗?瞒不住,一开始我们就该料到,没人能拦住她!”
婼媱奔到陈衍之身边,拉过他的手,满脸乞求,“四哥,带我去!我要见他,求你!”
现在!立刻!马上!一秒都不要耽搁。
陈衍之点点头,目光越过婼媱看向锦夜。
“如果现在不带她去,也许终有一天你会后悔。难道你耗尽生命,只是为了救活她的一具躯壳吗?她对于你们而言或许是肩负重任的国君,可对于我而言不过是我想用尽全力去疼爱的小妹罢了。”
婼媱回过头去看锦夜,他的脸抽搐着,双眉拧得不像样子,眼睛里满是悲伤。
“带我去,四哥,我要见梁三。”婼媱对陈衍之说。
陈衍之点了点头,拉着婼媱的手往竹林外走。
那一刻,婼媱没有回头,因为她无法想象此刻的锦夜究竟会对她有多失望。
但是,人这一辈子总要为一个人疯狂一次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