婼媱滚烫的泪水坠落到梁屹言的面颊上，顺着流入他干涩的嘴里。
她的泪，很苦，很涩。
他不喜欢她流泪，他只想看她笑，她笑起来的模样最美。
她曾说要等家乡的桐花成海，待那山边的霞染天光，看那满树芳华。
她说想做一个无用之人，闲来泛舟湖上，品水静莲香，画锦屏鸳鸯，赏雾漫山冈。
这话梁屹言一直默默记于心中，却始终无法让她过上此般无忧的生活。
他无法改变命运，只能拼了命的为她保驾护航。
“媱儿，我爱你，很爱你。”
梁屹言的声音近似悲鸣，此时此刻，他有好多的话想同她讲，可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那三个字，那三个他从未说出口的字眼。
他爱她，爱惨了她。
他爱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甚至是最宝贵的生命。
他爱她，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如果可以，他倒希望她忘了他，这样她就能平安喜乐的活着，没有悲伤，没有哀愁。
婼媱吸了吸鼻子，抱紧了怀中的梁屹言。
“我也爱你，无论我是陈家小五，还是一国之君，我都爱你。”
“梁三，你别吓我，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死好吗？”
这是她最后的要求，他却好像没办法答应她了。
这一次，他要食言了。
渐渐的，梁屹言闭上了双眼，握住婼媱的手也无力的垂了下去。
即使她见惯了生离死别，此时此刻还是觉得痛到窒息。
“不！不要！”
她仰头哭泣，如野兽般大声的悲鸣，可她怀中的男人，却再也没办法醒过来了。
初遇时，他顶着满脸的大胡子，笑呵呵的对她说：“那你和我还挺有缘分，一个梁三，一个陈五，刚好是三五成群。”
他们一路相随，一块儿探险，一块儿玩耍，一块儿守岁演皮影戏，一块儿放炮仗，一块吃饺子。
再度相逢时，他成了郡主身边的女官，他却已成了高高在上的王爷。
那时他说：“对别人而言，我是梁屹言，是高高在上的东平王，而对你而言，我是梁三，只是梁三，永远都是。你明白了吗？”
后来，他伴她登上皇位，成了她的知心人。
他守着她，护着她，为她分忧解难，为她抵挡炮火。
他对她的付出一早就超出了朋友的界限，他待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她曾玩笑道：“放心吧小王爷，我陈婼瑶就算是嫁只猫嫁只狗，嫁给村头的大黑牛也不会嫁给你。”
却不知，他们竟然当真有婚约在身。
他收敛起玩世不恭，看着她的眼睛对她深情告白：“我想娶你，并非因为儿时曾与你缔结婚约，也非你是一国之君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只因为我喜欢你这个人。或许是从苍脊山的那次偶遇开始，或许是霁月小城我们一起演皮影戏开始，你就像某种慢性毒药，一点一滴侵入我的皮肉，骨髓，慢慢腐蚀着我的心。当我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染上毒瘾时候，已经无药可解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这是一场前世早已注定的前缘，可上苍写下了开头，却没写下结尾，只在中间部分匆匆忙忙的斩了一刀。
戛然而止，空留伤情。
婼媱哭了好一阵，突然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抬头望去，发现山洞顶部的山石似乎有些松动的迹象。
一定是那群霁月人方才用火药炸凶兽时不慎炸到了山石，照这阵势，这山洞很有可能会坍塌。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还没有救活梁屹言，怎么可以就此死掉？
婼媱伸手温柔的扶了扶梁屹言英俊的脸颊，“梁三，你别怕，我马上带你出去。”
婼媱不顾自己肚子上的伤口，强拉起地上的梁屹言搭到自己背上，奋力爬上霁月人的小船，将船上其他的尸体推进水里，拿起划桨往下游滑去。
好在她在桐城时经常和陈衍之他们几个一块在湖上泛舟，所以还会划船，如若不然，她与梁屹言今日只怕真的要长埋于此了。
此时的山洞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修罗场，尸殍遍地，血流成河。
他们全死了，无一人幸免。
这是一场劫难，而制造这场劫难的罪魁祸首止戈却不知所踪。
四头凶兽仍然保持着匍匐的姿势，虔诚而恭敬，早已没了方才的凶恶模样。
婼媱没时间缅怀，带着梁屹言逃命似的狂奔。
咯吱……咯吱……
轰隆隆！
小船刚刚驶出山洞，身后的洞穴就在一阵隆隆之声里坍塌了个干净。
在巨大的冲击波中，河面上突然激起了千层浪，摇曳的小船在浪中一歪，梁屹言便坠落了河里。
“梁三！”
婼媱想也没想就跟着跃入了河中，一把抱住了早已没了知觉的梁屹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他弄上了船。
婼媱喘着粗气看向面色发白的梁屹言，这才终于清醒的认识到，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用调侃的语气唤她倔牛了。
不是她不相信这个事实，而是她真的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此时，天边的残阳如血，重归平静的河面上烟水弥漫，绰绰影影可见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峦逶迤，一笔一划勾勒出如画的景色。
婼媱紧紧抱着怀中已无鼻息的梁屹言，浑身发着颤。
生死场，黄泉道，夜忘川，奈何桥……
说好一起死的，他却偏要先她一程，叫她如何有颜面苟活于世？
逃出了困境，婼媱这才感觉到了腹部钻心的疼痛，她低头看去，止戈那一剑刺得极深，随着赤金色的血一起流出来的还有她的肚肠。
婼媱疲惫的靠在船帮上，眯着眼睛瞧天边那轮扰人的红日，伸长手指和梁屹言的手紧紧相扣。
就到这里吧，反正她也累了……
不久之前，他还半开玩笑的同她讲：“放心，要死咱们一起死，你休想在我死后给我戴顶天大的绿帽子。”
放心吧，未来的相公，此生我再无机会给你戴绿帽了。
等下了黄泉，再补办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婚礼吧。
但愿你那时候没有移情别恋，心里还像现在这样满满都是我。
婼媱唇畔含笑，慢慢闭上了双眼。
她忽然觉得，死，其实也没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