婼媱生下来不过七八个月已能开口依依呀呀的说话了,过周岁后就能下地走路,在她一众兄弟姐妹中实属聪明。
某日,锦夜进宫探望,还站不稳的小家伙见了他很是高兴,拉着他的手撇下一行婢女跑到院子里,指着两盆南国进贡来的杜鹃花咧嘴道:“花花,美。哥哥,穿,哥哥,穿!”
小家伙笑容童真温暖,锦夜望着望着竟然失了神。
“她是嫌你总是一身素衣,该穿点颜色鲜艳的衣裳才是。”
国君梓宁一脸笑意的从月亮门外走进来,看着婼媱的眼神满是宠溺。
这是她的小女儿,和爱人凤君唯一的孩子。
锦夜低头看向婼媱,满脸怀疑:“是么?”
小家伙眯眼笑着用力的点头,小手拉着锦夜白袍的角嫌弃的扯了又扯。
他本是修仙之人,理应广袖白袍,不惹风尘,况且岂有男子穿红戴绿之理?
但是,婼媱六岁生辰时,竟然给他带来了一件张扬无比的绯色袍子。
“你就穿上试试嘛!这是南国进贡的云缎,十年才产这么一匹,我特命工匠花费了整整一年缝制,你怎忍心负我一片真心?”
见锦夜低头不语,小家伙继续游说:“今日我母皇特意在宫中设宴,请来所有王公贵族为我庆生,放着海味山珍不吃,就想吃吃你做的水煮芦笋,放着飘飘仙乐不听,就想与你琴瑟合奏一曲。我这般费尽心思偷偷溜出来想与你一道过生辰,你却连件衣裳都不肯为我穿上,真令人气恼!”
小丫头嘟起嘴佯装生气的模样娇俏可爱,那粉嫩透明的脸庞让人忍不住掐一掐。
“皇太女殿下有命,草民遵旨便是。”
锦夜拗不过她,只得认命。
谁也不曾料到,这身衣裳一穿竟是十几年。
师父从小教导他修仙之人的仙术只能用来救济苍生,他却违抗师命为了保持一件衣服的常年干净破了戒,只为了她每每看见他穿这身衣裳时唇角漾开的浅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执念。
许是国君梓宁的疼爱有加让婼媱骄纵了些,婼媱从小便不似那些如画的公主般安静端庄,倒像是山野中长大的猴子似的活泼跳脱。
不过这比喻也不尽恰当,这世间哪里会有如此漂亮又可爱的猴子?
在锦夜的眼中,婼媱更像是年轻在玉鹏峰后山救起的那只受伤的花猫。
那猫儿腿断了,想是数日未进食,可怜兮兮的窝在树下发着抖。
锦夜和师兄恰巧路过遇见它,偷偷带回屋里养伤。
那小家伙兴许是觉得这处所不错,伤好后便赖着不走,成天懒洋洋的趴在窗台上晒太阳。
猫儿伤势痊愈后,师兄就对它失去了兴趣,
师兄说:“这猫赖在此处已逾半载,之前你我留下它可以说是不忍生灵涂炭,仁心所致,如今这猫伤势已好,再留它住下,若被师父发觉,只怕我们就无可辩驳了。”
锦夜觉得师兄的话不无道理,修仙之人怎能与市井之徒一般玩猫弄狗,留它在此,只怕也会分了心,难以成仙。
可是,看着这小家伙憨态可掬的模样,锦夜始终忍不下心来。
在玉鹏峰上,只有初入门未学会归息之法的初等弟子才会进食,像锦夜这种,早已不用一日三餐了。
那日早课后,锦夜与往常一样偷偷潜进厨房里为猫儿偷馒头,却被师父逮了个正着。
“拿出来!”师父喝道。
锦夜别无选择,只有从背后拿出手,摊开在师父面前。
“锦夜,你不是多年前已会归息之法了么?怎会……”四师叔惊诧道。
“哼,不学无术的东西!随为师过来。”
师父将锦夜带到绝尘堂,让他拿起蒲团直接跪在硬邦邦凉飕飕的石砖之上。
“你可知罪?”师父声音冷然。
“徒儿不知。”
锦夜话音刚落,就听“唰”的一声,然后是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
锦夜向来倔强,痛了也不求饶,咬着牙不哼出声来。
锦夜忽觉委屈,仰头看向师父。
“初进师门那日师父便教徒儿修仙之人当以慈悲为怀,以救死扶伤感化众生为旨,难道徒儿见到了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生灵应该不闻不问,绕道而行吗?”
师父目光投向墙上列位羽化登仙的师祖的画像,缓缓道:“锦夜,你可知凡心这东西是修仙之人最不能动的?多少弟子因触动了凡心被逐出师门,终生与仙道无缘?”
锦夜反驳:“九重天上那些神仙不也养宠物么?观世音的后山有黑熊精,二郎神君有哮天犬……”
师父打断他的话:“他们是仙,根基已稳固,而你,只是人。”
那次师父罚锦夜在绝尘堂跪了一天一夜,待锦夜拖着已麻木僵硬的双腿回到房中时,师兄正在桌前抄写经书,见他进来凉凉瞥了他一眼便低头不再理他。
锦夜朝窗台望去,那里空空如也,再没了小猫的身影。
他收回目光,在桌前坐下,加水、研墨、执笔,开始抄写经书。
自那之后,锦夜就再未见过那只猫,也不曾向任何人问起它的去向,只一心埋头于仙法学问中。
婼媱七岁那年,在紫竹林里和松鼠嬉闹着误了时辰,便留下来过夜。
她在皇宫中地位尊贵,从小没吃过苦头,为让她睡得安稳,锦夜特在竹榻上多垫了几层棉被,待一切收拾妥当回头瞧她时,她正坐在竹屋门口的石阶上托着腮仰望星空。
锦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学着她的样子在石阶上坐下,仰头看那漫天星斗,忽然有些怀念玉鹏峰上烟雾缭绕中的夜空。
她转头看向锦夜,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锦夜,你说此等良辰美景是不是该举杯邀明月啊?”
这半大的妮子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向她师父讨酒喝,太不像话。
锦夜进屋倒了杯清茶递给她,“你且将就着举杯吧。”
婼媱握着杯子脸沉了沉,转即又笑说:“锦夜哥哥,世人皆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我相识一场,也应算得上贴心的知己,以茶代酒,委实看轻了你我多年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