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七岁的黄毛丫头，口齿竟这般伶俐。
况且他大了她整整一百岁，她叫他哥哥也太没道理了些。
锦夜望着她笑：“可惜我这紫竹林你没有酒，唯有这清茶给你喝，君子之交就当淡如水。”
婼媱气得直跳脚，“我可不是君子！吾乃小女子是也！”
说着，婼媱拉着锦夜的袖子撒娇道：“锦夜啊，我的好哥哥，你天资聪颖，一定什么都会对不对？”
锦夜向来不喜与人身体接触，万分警惕的抽出手腕。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很多事都不会……”
锦夜话还未说完就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本蓝皮的书册吓了一跳。
“你不会也没关系，我特带来了这本《制酒集》，上面记载了数百种酿酒的方法，由于战乱和天灾，很多手抄本都已失传，据说全流离国可仅此一本，珍稀得很。”
一股不好的预感爬上锦夜的心头，他一早知道，她软糯糯的唤他哥哥，绝对是有事相求。
婼媱说：“按照这本书上所授法子来酿酒，一定能成功。待到明年我生辰之时，我再到竹林与君把酒言欢可好？”
锦夜斜眼睨了睨身旁满脸期待的小家伙，故作潇洒地将那书朝书身后随意一扔，而后躺下身子，不情不愿道：“待我得闲，且试试吧。”
未曾料到，来年婼媱就惨遭横祸，险些在雨湖中丧命。
这佳酿竟白白在地底埋了好些年才等到能够与她共饮的机会，虽然如今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满心满念都是他的小姑娘。
如今的婼媱，心中早已住下了别人。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却也无法改变。
三个月前，锦夜耗费了所有力气从蟠龙山中把婼媱救出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
小姑娘就躺在水晶棺里，仿佛正在小憩，只是，即使有粉色的轻纱映衬，她的脸依旧没有一丝血色。
锦夜伸出手想打开水晶棺摸摸她的脸，幻想着她如雪的肌肤上还有哪怕一点的温度，可是，终是不行。
他还记得那日天气阴沉得厉害，狂风怒嚎肆虐着，不久竟然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他单手举起那水晶棺，将它扛在肩上，跳上云端，艰难的御剑飞行。
婼媱，你没吃饭么？否则你怎会这样的轻？轻到让人根本感觉不到肩上的重量。
雪落到锦夜绯色的衣袍上，落到他银色的头发上，他忽然觉得鼻腔中酸涩难当，整个人脑袋一阵发晕，难受的险些从云头上栽下去。
说好要守护着你直到白头的，如今倒成了诳语一句。
锦夜扛着棺材风雨兼程，一路向东，到了海边再也没办法御剑飞行，干脆直接召唤出神龟去了东海之外的玉鹏峰。
只是玉鹏峰一向不准外人进入，哪怕是个死人。
锦夜跪在山下三天三夜，守山的童子总算现身了。
“师叔，离境师叔祖请您上山，”
守山童子看了婼媱的尸体一眼，补充道：“一个人。”
离境，锦夜的师父，那个二十多年前将他带下玉鹏峰的人，如今已到了有徒孙的年纪了。
锦夜将婼媱放在山下的一棵大树下，设好结界保她不被侵扰，御剑上了山。
师父在绝尘堂等着锦夜，青衣白发，身形飘渺，看见他的时候眼中竟然流淌着怜悯，这是修道之人万万不该有的情绪。
“锦夜，你回来了。”
师父的语气平淡得仿佛每日早课后见到他时那样稀松平常，只是，他再不是当年一心修仙的徒弟锦夜了。
“师父，徒儿此番……”
锦夜话未出口便被师父打断，“锦夜，她阳寿已尽，为师劝你不必太过执着，让她归于尘土吧。”
见锦夜抿唇不语，他继续道：“流离公主既死，当年我玉鹏峰对流离国君的承诺也自然作废，你回山上来吧。”
作废？
所有的过往就这么一笔勾销么？
不可能！绝不可能！
“师父，从当年您将我带下山的那刻起，就注定我回不来了，这一点您比我更清楚。或许是我上辈子罪孽深重，此生注定与仙界无缘吧！我也不强求什么了，只想救活她。”
师父摇头道：“并非无缘，而是你沾染了凡心。那年你偷养了只畜生在房里，为师以为你认了罚便该有所顿悟，怎料你还是这么糊涂！看到她额间的桃花印了么？她是天女，落入凡尘是她命里必经的劫难，生死际遇皆由天定，你偏要修改命盘，这样是会遭天谴的。况且你明明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你为她做的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纵然如此，他还是不能眼见婼媱化作灰烬，消失不见。
锦夜双膝弯下，在师父面前跪了下去。
“徒儿愿放手一搏，请师父传授离魂咒。”
锦夜从前在玉鹏峰的时候就听几个好事的师兄说过离魂咒，据说这种禁咒能够能让人起死回生，再续阳寿。
师父叹息着，仿佛已对锦夜完全失望了一般。
他背过身去，望着远处的云霞长长的沉默。
最后，他缓缓开口道：“离魂咒是玉鹏峰上禁用的法术，我也只是多年前听师祖偶尔提起过一次。你若有恒心去找，自然能够得到。只不过，一旦踏上此路便无法回头，你是我众多徒儿中最有潜力和仙缘的，为师还是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多谢师父提点，徒儿心意已决。”
锦夜向师父重重磕了三个头，踏出门前，师父却叫住了他。
“锦夜，或许这也是你的劫难，能否安然度劫也只能看你的命了。”
虽然从小与仙书作伴，看惯了世间百态，锦夜却并不相信宿命一说。
事在人为，只要我找到离魂咒，婼媱就一定能回来。
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甚至一千年，他都会义无反顾的等下去。
玉鹏峰的藏书阁里珍藏着各类道法书籍，锦夜儿时常偷溜进去一呆就是一下午。
藏书阁里有一个暗间，里面都是些年代久远的禁术，锦夜也是偶然午睡碰倒了壁上的油灯凑巧开启了机关才发现的。
直到天边泛起蒙蒙的光亮，锦夜才在一堆作废的法术书中找到了那片写有离魂咒的残破绢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