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夜望着天边的朝阳想:婼媱在山下等了他一夜,那小丫头最怕黑也最怕吵,不知这树上的乌鸦有没有烦扰她。
“婼媱,你且再等等,你马上就能醒过来了。”
锦夜藏好离魂咒绢帛,踏着晨露赶下了山。
树下,婼媱面容沉浸彷如月光,额间那抹火红的桃花印炫目的灿烂,
它似乎提醒着锦夜,她的徒儿还活着。
所谓离魂咒,即将死去人的灵魂碎片寄存至月亮之中,每月十五时,月亮高悬于夜空之中,念咒借用月神残留在月亮中的力量唤醒灵魂,重新拼凑灵魂的碎片。
这一次,锦夜彻头彻尾的感到力不从心,他已经伤及根本,虚弱到随时都有可能从云头坠落到深海里去,
他忽而想起那时婼媱才六七岁光景,勾着他的脖子淘气的说:“锦夜,用书里那些形容绝色女子的话来形容你句句合适。天下怎会有你这般出尘却不近女色的男子呢?”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好端端的一国公主,偏偏弄得像个市井泼皮。
锦夜还在抿着唇想该怎么回答,小妮子却欢快的继续道:“若我做了国君,就娶个能干的凤君,让他掌管朝政,我只管躲进这紫竹林里与你下棋弹琴就好。”
“此话切记莫说第二次,当心你母皇责怪你胡言乱语。治理国家自然要亲力亲为,况且流离自古有训,后宫不得干政。”
锦夜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却想着若真能与婼媱相守在这竹林之中,看年华老去,也不失为幸事一桩。
现在想来,不过都是梦话罢了。
那时的他还是青丝黑发,如今却是满头银线了。
他自知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人。
锦夜迫不及待的在玉鹏峰下为婼媱施了离婚咒,将婼媱破碎的灵魂一点一点粘补起来,
整个过程花了整整三十六个时辰,一共三日。
终于聚集好婼媱灵魂的那一刻,锦夜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一头栽进了海里。
离境真人终是看不过眼,将锦夜从海里捞了起来。
锦夜迷迷蒙蒙睁开眼时,已回到了紫竹林中。
他的师父离境真人立在床头,双眉紧蹙。
“师父……”
师父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他。
“锦夜,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不论结局如何,你都要坦然面对。”
难道是他没有救活婼媱吗?
锦夜紧张的抓住床单,目不转睛的看向师父,等待下文。
“你使用禁术,有违天道,身体亏损太大,以至于……”
他停顿了一会儿,终是说出了结果:“至多只能撑过三个月了。”
三个月的阳寿……
比他想象之中已经好很多了。
锦夜惨淡的笑了笑:“师父,徒儿不孝。徒儿觉得此生能活一百多载已是幸事,不再奢求光阴停留。只想……只想婼媱能好好活着。”
师父满脸恨铁不成钢,拂袖骂道:“行了,为师不想听你这些混账话。她七日之后自会醒来,你最好在她醒来之前调理好身子,别让他看见你如今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他停顿了一会儿,满脸沉痛的补充道:“当然,再怎么调理也是回天乏术了。为师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你我来生再做师徒吧。”
师父虽然口中决绝,实际上还是很疼爱他这个顽劣徒儿的,否则也不会为了救他性命,白白渡了二十年的修为给他。
只可惜,这二十年修为仍旧不能救他的命。
师父走后,锦夜发现自己的法术能力已无法维持紫竹林外的结界太久,可他还是执拗的分出一部分法力来维持面部的年轻。
至少让自己的脸不至于老态龙钟满面皱纹,以免吓坏了婼媱。可他的法术实在不济,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掩饰脸上那些细小的皱纹。
七日之后,果然如师父所言,婼媱醒了过来。
可她压根就没有在意锦夜面容和身体的变化,一张口就询问梁屹言的下落。
“锦夜,告诉我,梁三在哪里,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她的话仿佛一把尖利的刺刀,狠狠刺入锦夜的心脏。
他辛辛苦苦耗尽了生命只为救她,可她呢?却想为了梁屹言去死!
难道这小妮子看不见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她身后默默守护着她的人吗?
这么多年他究竟养了一个什么样的白眼狼!
可偏偏,他却放不下这只白眼狼。
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吧。
情牵一世,从前是霍君城,后来是梁屹言,锦夜两次都亲眼看见婼媱投入他人怀抱。
他气恼,不服,愤怒,却无能为力。
爱上霍君城,她情窦初开。
爱上梁屹言,她情根深种。
锦夜自知自己没办法阻止,因为他是她师父,更因为他大了她整整一百岁。
最重要的是,婼媱她唯独在梁屹言怀里时,才会眉心舒展,笑若朝阳。
他想拥有她,更想看她没心没肺的笑,虽然也想她撒着娇用那把软软糯糯的嗓子唤他锦夜。
此生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护她周全,遵守当年在师父面前立下的誓言,默默守护,至死方休。
锦夜驾着马车奔驰在前往雪国冰雪城的路上,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努力拉住缰绳保持马车的平衡,好让车中的婼媱免受颠簸。
算一算日子,大限将至。
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必须将婼媱安然交到那个人手中,才能安心的闭上双眼。
三日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冰雪城。
冰雪城一年四季都在下雪,是以这里异常寒冷。城中的屋子皆由冰块做成,这种屋子没有窗子,门口挂着兽皮门帘。
婼媱从前只在书中见过这样的冰雪屋,今日一见,顿觉神奇。
据说呆在这种冰雪屋里不但不会觉得冷,反而因为冰没有缝隙,所以根本不透风,是以能起到很好的隔热保温功用。
锦夜带着婼媱来到一户人家门前,轻轻扣了扣屋门,不久之后,一个白胡子老者打开了门。
老者先是恭敬的朝锦夜行了个礼,然后笑呵呵的看向一旁的婼媱。
“皇太女殿下,多年未见,你可还好?”
他叫她皇太女?
这老头儿究竟是谁?
婼媱往锦夜身后缩了缩,“我不认识你。”
老头儿咧嘴一笑:“看来当年老朽还是没让您扎够马步,否则您又怎会忘了老朽呢?”
扎马步?
婼媱混沌一片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搜索出一个正确的答案。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