婼媱不确定的说:“你是从前教我功夫的世外高人孙思邈?”
老头儿摸着白胡子笑道:“果真好记性。”
孙思邈,儿时教导婼媱、陈衍之、苏祁、飞鸢四人功夫的那个怪老头。
当年他因为婼媱和苏祁资质太差又不肯努力,于是压根不承认自己有这两个徒弟,还让婼媱在外头行事千万别打他的旗号,否则就打烂她的嘴。
在婼媱印象中,这老头儿性情乖张且不畏权贵,生活得恣意盎然,不愧是个世外高人。
婼媱十三岁那年,飞鸢和陈衍之算是顺利出师了,虽然陈进才再三挽留,可孙思邈还是决定归隐山林,不问江湖事。
这一别便是十几年,未曾想孙思邈这老头儿竟来了这冰天雪地里的冰雪城,而且看上去似乎和锦夜还是旧相识。
锦夜道:“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吧。”
孙思邈也道:“对对对,快进屋吧,老朽恰好煮了热汤,你们喝点汤身上也暖和些。”
婼媱身子还弱,站不了多久,进屋便被锦夜安置在榻上休息。
屋子不大,的正中央燃着一个火盆,火盆上架着一口大锅,锅中咕嘟咕嘟煮着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
神奇的是,虽然屋里燃着火盆,可冰强竟然一点也没有融化的迹象。
婼媱喝了些热汤,周身终于暖和了起来。
这段日子舟车劳顿,她本就身子虚弱,不觉有些困顿,于是半眯着眼睛歪在榻上听他们说话。
孙思邈将冻成冰的红薯扔进火盆里,回头对锦夜道:“大人三个月前来信说可能要带皇太女殿下来冰雪城,可吓坏了老朽。老朽从前可没少被这小祖宗欺负。那时候她在院子里扎马步,趁老朽午睡,将做臭腐乳的卤水倒进老朽的茶杯里,害得老朽现在一闻腐乳味就想吐。”
婼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想到自己当年的无心之失,竟然给这老头儿的人生造成了这么大的阴影,真是罪过,罪过。
锦夜道:“往后莫要称她为皇太女了,她已登基为帝。况且如今流离已亡,天下再没了什么流离国,更加不会有流离国君了。”
孙思邈静默了好一会儿,脸上划过一丝伤感神色。
“果真霁月人并非善类。老朽在外漂泊多年,还想着有朝一日能荣归故里,不曾想国破山河已易主。”
榻上的婼媱咬牙切齿的说:“那群可恶的南蛮!我一定要将流离夺回来!”
话还没说完,她扶着榻上气不接下气的咳了起来。
锦夜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斥责道:“你且好生躺着。”
他转头对孙思邈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带她来找你。”
孙思邈看似是个不问世事的江湖游侠,实则是国君梓宁安插在桐城陈家的一步暗棋,一直在暗中保护婼媱的周全。
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孙思邈用火钳将烤好的红薯捞出来,放到碗里,殷勤的递给锦夜。
锦夜摇了摇头,转头看了已睡熟的婼媱一眼,小声对孙思邈说:“我要出一趟远门,归期未定,婼媱就交给你照顾了。你曾是国君梓宁身边的人,忠心不二,我现在能信任和求助的人只有你了。临行前,我有几件事情要向你交代。”
锦夜捂嘴轻咳了两声,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吵醒了婼媱。
他说:“第一,婼媱身份特殊,绝不能让外人看见她的容貌,更不能让外人知道她的身份,否则将会招来灭顶之灾。
第二,这丫头行事鲁莽,一定想着为梁屹言和整个流离报仇雪恨,你要管住她。先行缓兵之计,就说要等她伤势养好之后方可报仇。
第三,若她问我去了哪里,你就说我师父做寿,我回玉鹏峰去了。若她问归期,你则答归期未有期。”
孙思邈点了点头说:“大人尽管放心。我与她相处过几年,对他的性子还是了解的。”
锦夜强忍着五脏六腑里刀绞一般的疼痛,惨笑道:“你离开之后的这十几年,她过得很不顺心,或许她也很想回到从前在桐城时的那段少女时光吧,无忧无虑,无法无天。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在熊熊火光的映衬下,梁屹言的脸色显得愈发惨白、
孙思邈突然低声叫道:“大人,您流鼻血了,”
他递过一方帕子,“快擦擦吧,想是您赶路疲乏了。”
锦夜用绯色的宽大袖袍擦了擦鼻血,摆手道:“不碍事。”
他强忍着晕眩感站起身。依依不舍又决绝地看了睡梦中的婼媱一眼,对孙思邈道:“我走了。”
他拿出一把玉骨折扇递给孙思邈,“等婼媱醒了,就把这个给她吧。”
她拿着这把扇子,也算是个念想。
孙思邈接过扇子,“大人,我送送您吧。外头天寒地冻的,天色又晚了,当心迷了路。”
“不碍事。”锦夜走出屋子,抬脚踏入膝盖那么厚的雪里。
没走出几步,他再也坚持不住,猛地从嘴里喷出了一口血来。
师父说他的阳寿只剩下三个月,他能硬撑到今日,已是幸运。
他抬目望去,这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若他死了,尸体很快就会被这皑皑白雪掩埋。
这样真好,真好。
锦夜又往前走了两步,他必须离孙思邈家远一点,再远一点,否则就会被婼媱发现了。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亲人,没必要因为他的死徒增伤感。
终于,他眼前一黑,跪坐到雪地里,继而失去意识倒在了雪里。
雪花粉粉而落,轻似鹅毛,缓缓的飘落到锦夜的脸上。
他原本年轻的精致的面庞突然一点一点开始苍老,皱纹爬上他的面颊,不过一会儿,他的脸就变成了一个极度苍老的老者。
雪花落到他满布皱纹的面颊上,最终消失不见。
那一年,紫竹林中,婼媱嘟着嘴撒娇道:“我这般费尽心思偷偷溜出来想与你一道过生辰,你却连件衣裳都不肯为我穿上,真令人气恼!”
他看着她宠溺的笑,一颗心早被这小丫头牢牢抓住。
那一年,年幼的她勾着他的脖子淘气的说:“锦夜,用书里那些形容绝色女子的话来形容你句句合适。天下怎会有你这般出尘却不近女色的男子呢?”
殊不知,其他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人,唯有她才可称得上是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