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赢了象棋后,隔三差五的催李逸交黄冈密卷,还“任命”谢伊为数学课代表,对他监督,顺带辅导。
李逸不是从心不想做,实在是看都看不懂,他的数学还停留在小学水平,初中的数学课他都当美术课上。
李逸一看到黄冈密卷就头大,他耐着性子,很给面子的听谢伊辅导。
谢伊耐心的画图给他讲解,简单的运算都细致分析,他总算听明白了。
靠,你这么吊,干嘛还来这里?李逸说。
不是我多好,而是你太差了。
谢伊毫不客气的喷了他一句,内心深处还是有点优越感。
谢伊辅导李逸不完全是出于友谊,更不是为了向老李复命,而是希望李逸也能给他一些专业上的辅导。
也是,那你在一中很差吗?
不是,我初中还可以,到了高中偏科严重,不过数学一直还行吧。
你说学数学有啥用?特别是画画的,学到小学三年级就够了。
那你应该够了。
我起码也六年级水平吧?
李逸哈哈笑了起来,拍了下谢伊。
谢伊没有笑,他并不觉得好笑。
如果仅日常算数,的确小学数学就够了,但数学不只是赶集买菜找零,培养的其实是人的逻辑思维能力,严谨理性的分析能力。
牛逼!难怪我这么感性……看来以后只能当画家了。
李逸正经的说笑,这次谢伊很配合的笑了。
谢伊以前对数学的看法跟李逸类似,尽管他小学还拿过镇上数学奥赛冠军,代表他们镇参加县里的大赛,初中数学也一直是他的优势科目,但他仍然觉得数学不实用。直到上了高中,他的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数学老师沈老师,沈老师跟叶老师年纪相仿,是师大数学系的高材生,说不定还是同一届的。
沈老师是一个有情怀的文艺理工男,喜欢古典音乐和巴洛克艺术,工作生活有条不紊,处理问题总是很有分寸。他喜欢有绘画特长、喜欢阅读、数学成绩好的谢伊,鼓励他坚持理想,推荐他竞选班上的宣传委员,兼任数学课代表,这两个职务叠加起来,在他们班并不比团支书学习委员之类的热门班干逊色。因为受沈老师的影响,谢伊对数学的认识彻底改观,对数学的兴趣也越来越大。而到高二开学不久,沈老师就突然离开了。高中时就相恋的女友跟他闹分手,他那天下了晚自习,都顾不上查寝,独自骑着摩托车赶去女友家,途中要过一段盘山公路,他因为速度太快撞上开着大灯冲过来的大卡车。摩托车完全散架了,他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去世了。
这件事对谢伊打击非常大,于他而言,学好数学从某种角度看,算是他对沈老师的一种纪念。
谢伊……
叶老师柔和的声音从教室前门传来,谢伊和李逸循声看去,叶老师走到教室门就停住了脚步。
来我办公室,她说。
叶老师的办公室就在教室隔壁。
办公室里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套木制的老式办公桌椅,一张没有铺被褥的木板简易床架,床架上深红色的油漆都脱落了一大半,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有泛黄的练习本、试卷、画框和搪瓷脸盆之类的,上面都落了一层灰尘。办公室不到十平米,后面还有一个门,通到里间,门是虚掩着的。
你学过美术字吗?叶老师问。
谢伊摇头,他从没系统的学过美术字,以前学校只有一个美术老师,初中和高中所有班级的美术课都是他上,平时还带几个美术特长生,偶尔辅导一下像谢伊这样的爱好者。
他也有过一些美术字的练习,就是每个月一期的黑板报,他作为宣传委员,“承包”了黑板报工程,有事还要负责校门口的那块。出黑板报必然要写各种字体,标题和正文字体要有区别,特别是刊头字体设计要符合主题,要做好讲究还不少。他自掏腰包买了一本《黑板报板式设计》,上面有一些美术字的介绍,收获颇多。学校每个月都要做一次黑板报评比,年级最高分奖20分班分,全校最高奖30分,谢伊从未失手过年级最佳,还几次拿到全校最佳,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有一种革命英雄的荣耀感,成绩一般、相貌平平的他,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享受到这一点难得的自豪。
美术字属于设计老师的课程范畴,而设计课高三时被砍掉了一半,因为这两年美术联考的设计都比较容易,很多学校单独招生也不考设计,连北服的服装设计专业都不考设计,更多的考察考生造型方面的基本功,除了素描和素材,还要考速写。设计老师除了教美术班,还带了一个服装班的服装设计,重心在那边,谢伊来了几个星期,才见过她几次。
以往联考都考美术字,这两年虽然没考了,但有备无妨。其他同学高一写了一年,你要利用课余时间多练习一下。
叶老师手里捏着一叠报纸,边说边递给谢伊。
报纸的标题是黑体,正文是宋体,所有变体都是从这个基础上来的,还可以多关注一些书籍和杂志的字体设计。
谢谢叶老师。
谢伊一阵莫名的感动,这是自沈老师离开后一年多来,他第一次有这种温暖的感觉,好像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一样。
别受其他同学影响,去吧。
末了,叶老师还不忘劝告谢伊。
谢伊点头,本想表达一点感激之情,或者跟她说说沈老师的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愣了几秒钟,出了办公室。
叶老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内心充满欣慰,她大概能感受到他的心情。
学校广播台位于实验楼后面的配楼里,一条空中走道与实验楼的二楼相连,周围翠竹环抱,幽静至极。广播台归校团委管,有三个播音员,除了林薇薇,还有一个高二服装专业的女生和高三机电专业的男生,机电男去东莞实习了,服装女因为感冒,嗓子哑了,请假在家修养,广播台就成了林薇薇的私人会所。
广播台门外贴了一块醒目的纸牌,上面写着“请勿喧哗,闲人免入”八个大字。
广播里正在播放《流星花园》的主题曲《流星雨》,林薇薇跟着轻轻的哼唱,往玻璃杯里倒开水冲咖啡,用一个不锈钢长勺不断的搅拌,她从不用有柄的低矮咖啡杯冲咖啡,觉得造型太丑了,不像玻璃杯有质感,这也是她骨子里标榜的特立独行,不随大流的品味,尽管她冲的不过是一杯再普通不过的速溶咖啡。
陈兮躺在小沙发上翻着一本芥川龙之介的短篇集,李逸拿着速写本对着她画速写,谢伊则趴在小桌上照着报纸用铅笔在写美术字。
报纸上描摹了大大小小的各种汉字,其中“雨”和“霏”字最突出,除了黑体和宋体,还有多种变形设计。
重重的敲门声响起,几个人都回头看向大门。
谁啊?
林薇薇不耐烦的大喊。
我!
门外传来粗犷的回应,听起来像是老李的声音。
我是谁?
林薇薇故意问,朝着李逸坏笑,李逸朝她翻了个白眼。
李老师。
老李在门外提高了音量。
林薇薇一摇一摆的朝门口走去,有意拖延时间,李逸和谢伊赶紧往门后角落躲起。
林薇薇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表情完成切换,满脸笑容的面对着老李。
李老师好,她乖巧的跟老李打招呼。
老李拿着一张A4打印纸,背着双手目不斜视的走到播音台前。
陈兮合上书,站起身。
李老……师。
老李点了点头,没说话,忽然又转头严肃的看向陈兮,目光犀利。躲在门后的李逸好奇的探头看老李背后手里的A4纸,大标题写的是“处分决定”,小字怎么也看不清楚。
陈兮,你在这干嘛?老李问。
我,我是……
她经常来广播台找林薇薇,团委的老师和其他播音员也从没反对过,被老李这么一问,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他,好像自己本来就不应该呆在这儿。
林薇薇见陈兮急得脸都红了。
她是来投稿的,我们班的投稿她负责,我要她等我一会,一起去吃饭。
老李没再理会陈兮了,把手里的那张A4纸递给林薇薇。
你把这个广播一下,中午和晚自习前各三遍。
好的,今天吗?
明天也要播!老李强调。
谢伊和李逸从老李背后蹑手蹑脚的溜出了门,谢伊手里还抓着一叠报纸,出门时不小心蹭到了门框,发出了一点声响。
老李回头看向门口,空空如也,有点纳闷。
林薇薇与陈兮对视,会心一笑。
老李转身,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什么事。
哦,林薇薇,你都已经高三了,别为广播台分散精力了,专心备考,高考是老大,其他一切都要为它让路。
哦……好,我们正在高一新生里找播音员……
林薇薇话还没说完,老李已出了门,她悻悻然的打开话筒,拿起那张A4纸,开始播报广播。
校园主干道两旁大树参天,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路口一颗大树丫上挂着一个大喇叭。
谢伊和李逸从大喇叭下欢腾的跑过,惊起树冠上一群飞鸟。
广播里的音乐声渐渐淡出,传出轻触话筒的细微噪声,接着是林薇薇娇滴滴的声音。
各位亲爱的同学,请注意……现在插播一则政教处处分决定,高三美术班王舒、刘慧雯两位同学无视中学生守则和学校规章制度,多次夜不归宿,为严肃校纪、教育本人、警示他人,经学校研究决定,给予两位同学记大过处分,留校观察……
谢伊和李逸停住脚步,仰头看着树上的大喇叭。
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间穿过,斑斑点点的照到谢伊身上,他有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大喇叭和树丫像缓慢旋转起来了。如果那天早上王舒和刘慧雯不是骑摩托车,在他们四个之前到学校,老李逮住的就是他们四个,那今天处分的就不是“两位同学”。
李逸并不这么想,谢伊还是不够了解老李,如果老李撞上的是他们四个,虽然批评一顿是少不了,但决不可能处分,纵然是政教处决定了,叶老师和校领导也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