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几人走入冷延泉昔日密室。
“左军下午抵达河对岸,却并不急着过河,城中百姓因此走陆路疏散了不少,但就在不久前,我在城头听闻对岸营帐人喊马嘶,小城滩头已被其所据,四面已呈合围之势,没走远的军民已被截杀回来。”赵武成说完这几句喘息不止。
释缘深深看了一眼月如,离座走到冷豹跟前深深一鞠“我本就不该是这世上之人,苟活至今全靠你家成全,却连累府上家破人亡,不如把我献给对方作为谈判砝码,保住大家与百姓平安,我心也能稍稍可安。”
冷豹看月如忍泪低面并不言语,知晓妹妹心思,他心中早已拿定主意,不愿太过悲切,强自欢颜嬉笑“你都是我家姑爷了,还说什么你家我家,小和尚你倒是把自己成全了,可想过我妹子怎能独活于世?”一席话把他对方说得默然不语,才切入正题“我的方略是明日我率军在城下与对方决战,撕开一条血路掩护百姓们逃跑,到形势危急关头,后山小庙有条密道,你们几人就从那里逃跑。”
“终究是因我而起,我怎能一走了之?”释缘回绝。
“罢了,他若不走密道,我陪着他,再不济时我骑骏马带着他冲出去。”月如见他倔强,知道难以用强,拭去泪痕默默想到。
“你本方外之人,月如虽懂武艺,但终究是女子,世间杀伐权谋之事,你们又何苦掺合进来!”冷豹无奈说完,又怜惜看着妹妹“我只后悔,为什么不让你们第一批登船,炮战之后原想一起撤退,大家彼此能有照应,却不料左军来得如此之快。”说完后接着一声叹息!
二哥与释缘是月如在这当下世间最为牵挂之人,见危机关头冷豹依旧对自己呵护备至,“明日之战,二哥能否在战阵中从容脱身?”兄妹之情全在这寥寥数语之中。
冷豹心中早已拿定主意,见妹妹关切关切之情殷殷,心里泛酸点头答应。
“明日冲阵我与二公子通往!”赵武成在身后说到,冷豹回头见他重伤未愈脸色苍白,但见眼中决绝之意不再拒绝。
屋外每一声号角拖着回音久久未能散去,显然是左军在紧锣密鼓调遣布阵。
见众人都已说完,宋献策此时已恢复平静,轻咳一声“我断定对方军中主帅便是左梦觉!”
见众人不解。
“第一,他在云梦平原多有游历,又在小城中盘桓多日,对这里山川形貌还算熟悉;”
第二,他与冷虎接触时日渐长,对城防定然了解;
第三,其父新丧,左梦觉军中地位不稳,为向其兄表明心迹,定然会为后续主力开路立功;”
宋献策扳着指头说到这里看了看月如和释缘两人才又继续说到:
“第四,此地本是孤城,左军却即不立即攻城又不围成,显然是想给城中之人逃命时间,除了左梦觉念及对月如之情,还能有谁?”
“那为何情势在此刻起了变化?”冷豹问到。
“定然是对方军中生出变故。”宋献策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冷虎被囚却并不着急脱困,就是为迷惑众人,拖延时间让左军前来,心里一凛难道那畜生已到了对方军中?看这架势他们明天就要攻城,却并不修书劝降,想起嘉定三日,扬州十日前明降部出力不少,心中阵阵哀鸣,看来对方是要铁心屠城,想到这里绝望看了一眼冷延泉一双儿女,“保住一个是一个吧。”
赵武成磨刀霍霍,要不现在趁对方立足未稳展开突袭。
宋献策已起身蹒跚离去,连头也不回,“今晚睡个好觉吧!”走回自己院落,悲凉想到明天绑也要把释缘和月如二人绑入密道。
翌日清晨左军全数渡河将小城围得水泄不通,城内城外同时号角齐鸣响彻云霄,孤城四夜一片肃杀,就连觅食水鸟也都踪迹难觅,伴随战鼓之声,城中居民都在拆房搬砖运上城墙,城头刀叉剑戟林立,一箭之地便是一口大锅,锅中是正在烧沸的滚水或沸油,显然不久前嘉定与扬州惨祸传入军民耳中,降是死,不降也是死,何必作那待宰羔羊。宋献策带着月如与释缘伫立城楼之下,放眼望去左军各处方阵守备森严如临大敌,双方兵力太过悬殊,死守孤城待援才是上策,但眼下确实孤城一座,不如拼尽力量出城野战,为百姓们开出一条血路,也不过是走得了多少算多少!
又是一阵战鼓声,小城城门徐徐而开,吊桥稳稳被放在蜿蜒的护城河之上,冷豹与赵武成率领七千骑兵徐徐而出。
冷虎在远处坡地上见是弟弟亲自领兵而出,面色一愣,旁边左梦觉叹息道:“来者终究还是故人。”便欲打马上前,回身问道“虎兄可愿与我一同前去叙旧。”
冷虎答非所问“将军拿下孤城便是首功,到时与三妹婚约依旧作数。”
“你意放兄妹一马?”
见冷虎神情复杂不愿答话,轻蔑一笑带着卫士拍马而去。
待双方还有一箭之地,冷豹马上举剑拱手“世兄别来无恙?”
三人在杭州也曾共历生死,心中都感念世事无常,诸般言语在两军阵前无法言说,冷豹还礼说道“梦觉兄几日不见,愈发显得精神!”
左梦觉心中一痛,知他挖苦自己油亮发辫,不愿答话,叉开话题“老赵你这伤势应该静养!”
“鸟毛灰,反正活不过今日!”
“世兄降了吧,我用人头保你冷家无事!”左梦觉心中一动想做最后努力。
“那释缘呢?城中百姓呢?”冷虎问道。
对方默然。
“冷虎可已在你军中?”复又发问。
左梦觉无言点头!
“梦觉兄回吧,今日各位其主,我们鲜血正好染红左家红顶!”冷豹说完悲怆望着远方,“今日之战必要拿下冷虎人头。”
“世兄……!”
见冷豹再无话语,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叹息一声,缰绳一勒打马回走,就在转瞬之间,赫然发现月如一袭戎装玉立城头,一切仿佛那位钱塘江畔听昆曲的偏偏佳公子,左梦觉压住心中伤悲,拍马疾驰而回。
见一行卷起阵阵尘土,复归中军指挥之地,小城骑兵也已排好冲锋队形,赵武成与冷豹相似一笑,“造化弄人,当年在这想取二公子首级,今日却要与你并肩御敌!”
冷豹慨然哈哈大笑“赵大哥,锦衣卫指挥使做得好好的,今天却困守愁城,可曾悔过?”
“悔过鸟毛灰,马革裹尸何尝不是男儿归宿!”一番话声震云霄,胸口绷带一渗出一片鲜血。
话音一落,两人一刀一剑向前一指,率先策马冲了出去。
大地轰轰沉闷之音,几千骑兵个个奋勇争先。
但左军阵脚极稳,步兵方阵象一幕巨墙豁然拉开,背后隐藏着箭手方阵个个开弓搭箭,军中令旗招展,传令兵终于一声大喝“放!”
飞矢如簧铺天盖地射向空中,经过一道弧线下落,向冲锋骑兵招呼下来,顿时人仰马翻,惨叫不断。
眼前一幕让宋献策想起山海关那一段,知道今日之势比当时还要危机百倍。
月如第一次亲历战场残酷,虽不忍细看,但牵着释缘之手依旧用焦虑目光在军中搜寻二哥踪影。
冷豹右胸已被羽箭贯穿,赵武成用力过度在马上咯血不止,两人相视一眼不加言语,稍一整顿冲锋马队,又向前猛冲而去。
左军阵中旗语不断变幻,两彪骑兵从两翼斜插而出,看要将冲锋骑兵截成两端!
眼看就要冲近箭手方正,弓箭手拉弓一阵平射,冷家府军顿时又哗哗倒下一片,平射之后,箭手方阵训练有素秩序井然让开道路,冷豹知道有诈也没办法,当下之势,守也守不住,攻又攻不出,身后孤城其他三面已传来左军攻城之声,城陷只是早晚之事,若不火种取栗端了左梦觉大营,百姓就无生路。
于是冷家骑兵刚一冲过箭手方阵让出之路,便又一次人仰马翻,原来草地之中遍布盘马索,等前队用性命代价换踏平陷阱后,左军主力骑兵已迎面掩杀而至,左梦觉时间算计精巧,与此同时,两翼左军迂回骑兵已同时杀到,冷家骑兵终被分隔包围。
冷豹右胸又被一箭贯穿,但他与赵武成如巨雕扑食,如饿虎下山,战马疾驰之处身边敌军纷纷落马,带着亲兵卫队就像两只利箭向前猛冲。但是一阵砍杀之后,身边军士愈发稀少。等冲到距中军还有几箭之地时,冷豹箭矢满身,冷虎容貌已清晰可辨,他忍不住心中恨意,张嘴大喊“赵大哥,那禽兽不如东西就在眼前,我们冲上去取他人头?”
喊过之后无人答话,回头一看赵武成已力竭被身后追击骑兵一枪捅穿胸口落下马来,但任兀自不倒,目光沉着盯着冷豹就欲哈哈大笑,刚一张口鲜血急喷而出,不及发出笑声,一名敌军骑兵疾驰而至,手起刀落其人头已飞出几丈之外,待停止滚落之时,一双大眼死死望着青天大雁。
冷豹战马同时被几只绊马索所困,就要倒伏之时,他奋力一跳,扔掉手中长柄弯刀,在半空中背部长剑发出长啸,待落地时,几乎同时刺翻几名敌军,而他冷家骑兵已全数阵亡。但他扔不停歇,虽被围在中央,一柄长剑左冲又突,又连毙数人。左家骑军骑兵久历战阵,见此情景,再不上前,只是在他身旁纵马疾驰是见他身受重伤,想要把他拖的力歇再伺机下手。
左梦觉不忍再看,将手一挥骑兵领命退到一旁,一排弓弩手张弓搭箭目视主将意下。
冷豹早已脱力也明白厮杀再无用处,用剑撑地勉强昂首站立对着冷虎发出阵阵冷笑。
左梦觉看着冷虎。
见冷虎面无表情一句“你是主将悉听尊便!”
左梦觉仰天哈哈大笑,眼角似有泪水渗出,也许他在此时想起了死于乱军之中的亲娘,军中众将不明其意,待笑过之后将手一挥。
激战从清晨激战至傍晚,冷豹出城野战之部全军覆灭,因宋献策指挥有方,左军攻城之部也损失惨重,双方终于暂时偃旗息鼓,各自收兵。河滩猩红一片,在残阳照射之下,干涸血痕发出渗人光芒,月如挂念二哥安危,伫立城头对激战方向望眼欲穿,兴许就连林中鸟兽也惧怕战场无数冤魂,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四野,终于林中传来马蹄缓慢之声,月如耳尖大喜,知道那是冷豹战马。
度时如年总算等到战马算走出林间,见它步态轻盈小心翼翼驮着背上主人,生怕一不小心就将他跌落马背之下,待走近城墙发出阵阵长嘶哀鸣,月如见状,急火攻心,热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身子一软在了释缘身上人事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