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儿和明崇俨听了,一路来到李淳风的住处。
说来奇怪,李淳风当日住的地方平日约儿也常进去过,可是,那夜一走到近前,约儿便觉得一种难得的静谧,仿佛进入一个与周围隔绝的独立的所在,周身一下子放松下来,就像走进静谧的山林中一样舒服。
明崇俨敲了敲门,朗声说:“师父,我们来了。”
屋里道:“进来吧。”
明崇俨先推门进去。约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屋里只亮着一根蜡烛,隐约可以看到李淳风盘腿坐在帷帐后的床上。见他们进来,他一动未动:“你们先玩一会儿吧,我一会儿下去跟你们说话。”
两个人在桌前坐下。明崇俨低头一看桌上摆着一幅九宫图,一旁的桃木盖碗里放着许多刻了数字的棋子。他恍然想到了什么,不禁抬头看了看师父。师父却仍在闭目养神。
约儿笑着说:“咦,是九宫图啊。”
李淳风笑着说:“你会摆这个吗?”
约儿有些得意,随手从盖碗里挑出棋子,将它们一一摆在格子里。“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小时候就玩过的,有什么难?”
李淳风一听,笑着说:“徒儿,给二小姐将棋盘再打开一些。”
明崇俨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约儿,伸手将那九宫图的四边翻开了一下,原来的九个格子变成了五五二十五个格子。
“规则仍不变,不过原来的九个数字,现在变成了一到二十五共二十五个数字,你想想看,可有办法让每行、每列、两条对角斜线上数字之和都一样?”
约儿看着密密麻麻的格子,皱起眉头。
明崇俨忍不住说:“师父,大晚上的摆弄这个,索性得摆到天亮了!”
李淳风听了,笑着说:“也许二小姐很快就能摆出来呢。”
约儿被这话一激,只得打起精神,努力尝试往格子里添数,然后横七竖八地心算求和。可是,算来算去,总是不对,她又将摆好的棋子收起来,然后从头再来。
如此反复了三五回,一旁观看的明崇俨实在忍不住了,就说:“你别想都不想就放下棋子。你也想想刚才那一盘的口诀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约儿本来就心气高,最不容别人说她。明崇俨看来是胸有成竹的,她就偏不听他的指教:“你只要看着就行了。我自己能摆好。”
明崇俨看了看她,回头对师父说:“师父,就让二小姐在这里玩吧,我累了,先回去可以吗?”
帷帐里却没有回音。过了片刻,他听到了师父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睡着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托腮看着约儿气势汹汹地一遍又一遍地摆布棋子。
过了得有半个时辰,约儿仍毫无进展。她焦躁起来,棋子放得噼啪响。明崇俨沉沉欲睡,被棋子的声响惊醒。他揉了揉眼睛,看着气鼓鼓的约儿:“还没摆明白吧?”
约儿不吭声,仍笃笃地放着棋子。
明崇俨也不再理她。他侧耳听师父已经沉睡,就悄悄地起身,打算出门去。
“你去哪里?”约儿叫住他。
明崇俨好像没听见,径直往外去。
“李先生——”约儿突然叫起来。
明崇俨一听,立刻回来坐好,压低嗓门说:“别叫别叫!”
李淳风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哼了一声,却没有醒来。
约儿得意地看了看明崇俨,仍旧去琢磨那九宫图。
明崇俨一把把棋子全拨弄乱了:“你想也不想,就这么信手瞎摆,什么时候能解出来?”
约儿说:“可不就要一个一个地试,才知道该怎么摆?难道你是一下子就摆出来的?”
“是啊!这么简单,我都是一次解出来。”这次轮到明崇俨得意了。
约儿听了,心下惊讶,嘴上却不肯服软:“那你最多可以解出多少宫?”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小时候解过八十一。”明崇俨说。
约儿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一副笑脸:“那你教我好不好?”
明崇俨本想不理她,可是想想这样自己也不得休息,就说:“你先想想那个和应该是多少?”
约儿看着眼前的棋子,忙着计算。
明崇俨说:“你想想,九宫格里每行、每列和两条对角斜线上的和数是几?”
“十五。”约儿说。
“为什么是十五?”明崇俨又问。
约儿答不上来。
明崇俨叹了口气,将一到九几个棋子挑出来,说:“你算算,这九个数的和数是多少?”
约儿算了算,说:“四十五。”
明崇俨点了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约儿仔细看了看九宫图,说:“我知道了,总数是四十五,九宫格横、竖、交叉都是三,所以是十五。”
明崇俨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
约儿又将一到二十五个棋子顺序排起来,算了一遍,说:“这总数是三百二十五,除以五,就是六十五——所以,就是横、竖、交叉都是六十五。”
明崇俨又点了点头。
约儿一听,又忙着开始摆棋子。明崇俨拦住她,说:“你又着急!这才是第一步!这里有二十五个格子,也有二十五个棋子,你要一一试过,那得到什么时候?应该先找到一定之法,然后就容易了。”
约儿说:“还要知道什么?”
明崇俨说:“你也要找出肩、足、头、履、左、右和中央啊。”
约儿挠了挠头说:“这可怎么找呢?肩也宽,足也多的……”
明崇俨说:“那你先找出‘心’来,就是中间那个。”
约儿仔细看着棋子,小声念着口诀,然而,还是不得要领。
明崇俨看了看她,小声说:“你可以不必只看这些棋子。你闭着眼睛想想,什么是‘中’?”
约儿好奇地看着他,随口说:“就是不上不下不左不右。”
明崇俨说:“那么,在这二十五个数字中哪个是‘中’?”
约儿看了看,说:“是十三?”
明崇俨满意地点了点头。约儿立刻将那个棋子放到了中间的宫格里。
明崇俨刚要继续说下去,却听帷帐里师父咳嗽了一声,说:“我怎么睡了?”他立刻闭上嘴巴端坐好。
李淳风一挑帷帐,走了过来。他看了看九宫图“约儿,其实知道‘心’放在哪里,其他的就可以随心而定不是吗?”
约儿满心以为李淳风要教自己,谁知他在桌边看了一眼,转身就要走。
“先生!”约儿叫道,“您叫我过来,不是为了教我玩九宫图吧?”
李淳风平静地说:“要不还能做什么?”
约儿说:“我知道九宫图不只是游戏,还有玄妙的道理,可是我不知道先生您想要我学到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要你学到的,刚才我的徒儿已经都告诉你了。我没有更多要说的了。”李淳风含笑说。
约儿懵懂地看着他,心想:明崇俨刚才跟她说的,那是什么意思呢?
李淳风又说:“如果你还不明白那是什么,那么你就记住今天的事,还有明崇俨跟你说的话。这样就够了。”他眼皮又开始打架,就对明崇俨说:“你送约儿回去,然后就回来睡觉吧。”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大家发现约儿不在。
真儿好奇地问李淳风:“先生,您对我二姐施了法术了吗?”
李淳风笑起来:“怎么了?”
真儿说:“昨天夜里约儿突然要玩九宫图,翻箱倒柜地找出来,就坐在那里算。我劝她睡觉,她就像着了魔,根本不理我。今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就看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她一 夜没睡。”
杨氏猜到是李淳风要教化约儿,虽然担心,也没去追问。
饭后,李淳风带着明崇俨出门去了。杨氏在屋里念佛,顺儿跟真儿在一处儿学绣花。杨氏对女红几乎一窍不通,顺儿跟两个嫂子和家里的婆子丫头学了一点儿,样样都是一学就会。真儿就跟着她学。不过,她不学那些缝缝补补的,只学绣花,做荷包、锦袋。
“你真是……心里想什么都叫人看得一清二楚!”顺儿看着她稚拙地一针一线地绣荷包,忍不住笑她。
“那又怎么样?”真儿说,一面仍低头认真地看着针脚,“郎中不是说我命不长吗?我哪有那些时间去绕着弯儿说话?我想做的事如果不立刻去做,也许就没时间做了呢……”
顺儿一听,举手轻轻打了她一下:“那时候你不是常生病吗?所以郎中才那么说。这两年你不是好多了?怎么还记得这话?”
真儿一笑:“我也是随口说说,我巴不得活千年万年呢!”
顺儿说:“那是妖精!”
两个人一齐笑起来。睡在床上的约儿翻了个身,两个人忙收了声。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她们透过窗户看着,一个仆人匆匆进了杨氏的屋子。真儿小声说:“是不是京里有信来了?”
顺儿不语,匆匆下了床。真儿也跟着下去。果然,杨氏的丫头不一会儿进来,说叫她们收拾一下去前院。
顺儿摇醒约儿。约儿疲惫地说:“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好吗?我困死了。”
顺儿说:“长安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