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信
温雪幻蕾2017-02-23 20:074,809

  约儿一听,腾地坐了起来,拔腿就要出门。顺儿一把拉住她:“也没急成这样!你先洗把脸,换上衣服!”

  杨氏到了前院,发现一个和颜悦色的中年男人等在那里。

  一见她进来,那男人连忙行礼道:“在下阮敏见过夫人!小的是长安左骁卫将军郭孝恪大人家的管家,奉郭大人之命前来给夫人送信。”

  杨氏听了,心下狐疑:怎么不是萧家或是贺兰家的家人呢?

  阮敏仿佛猜到了她的心事,笑着说:“小的这次来,贺兰家和萧家也托小的顺路送信来。”

  杨氏点了点头:“路途遥远,托一家来说也好。就是让您受颠簸之苦了。”

  阮敏说:“不苦不苦,这是分内之事。”说着,他取出一封信,递给杨氏:“还是从我家大人的委托开始说起吧。”

  杨氏接过信一看,不禁愣住——那竟是郭孝恪为幼弟郭孝慎写的提亲信,想要聘定真儿。后面还附了郭孝慎的八字。

  这时顺儿三姐妹进了一侧的厢房。顺儿和约儿都心怀忐忑,只有真儿一脸笃定,仍旧绣着荷包。

  杨氏拿着信,压抑内心的惊喜和意外,笑着说:“说起来,你家郭大人和小公子跟我家真有些缘分。今日蒙大人厚爱,两家竟有结成亲家的缘分,真是叫人感慨啊。”

  阮敏忙说:“我家大人说,望夫人不以家门而嫌弃这门亲事。”

  杨氏说:“这是哪里话?郭大人为同胞弟弟,我为亲生女儿,都只关心他们的终身幸福,怎么会只看家门?倒是我要请你家大人不要嫌弃我家的女儿才对!”

  阮敏听了,知道她是愿意的,就回头叫来几个仆人,抬了大大小小的箱笼进来:“这是大人为小公子下的聘礼,请夫人笑纳。”杨氏礼让了一番,也就收下。

  那阮敏见自家的事交了差,便暂不提其他,跟杨氏又说了一会儿话,过了一会儿才说:“夫人,我这次来,本来是要跟贺兰家和萧家的家人一起来的,谁知临了,他们又有事,贺兰夫人和萧丞相家都到家里来,托我家捎信。他们跟我家大人都详细地说了一篇话,我家大人知道我人拙嘴笨,百般推脱,怕我万一话说差了或是信弄丢了,到时候伤了和气还耽误事儿……”

  杨氏听了,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就说:“您不要为难,尽管说吧。哪有怪罪信使的道理呢?”

  阮敏听了,笑着说:“那么,夫人只看信吧,有什么要问的,小的要是知道就回您;不知道,夫人也别怪罪。”说着,他将两封信递给了杨氏。

  杨氏看了看,只见一封署名是贺兰郑氏,想来是贺兰安石的母亲郑氏,一封只署了一个萧字——那字迹她认得是萧瑀的。

  她先打开了贺兰家那一封。郑氏在信里说了对两家儿女结成姻缘的祝愿,词句虽委婉,然而语气中却隐隐透出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杨氏读来,颇觉不快。更叫她难受的是,信到了最后,竟列出一份长长的嫁妆单子。她一看,脸色不由一变。她不奢求用女儿来换取财物,可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彩礼忒寒酸而陪嫁要得如此露骨,真是平生未见!

  她也听人说有些落魄的世家,一旦碰上新贵的亲家,就狮子大开口,索要不菲的聘礼和嫁妆,但她只当是市井之人对世家的污蔑,不成想自己竟也遇到这样的事。贺兰家那份彩礼,是对顺儿的估价。如果你接受婚约,那就不得不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那样才能将女儿低估的身价给补回来。

  依杨氏的心性,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也就是了。顺儿的嫁妆自然是拿得出手的,可是以贺兰家的这种行事,顺儿嫁过去只怕也有的气受。她最喜爱的大女儿,她才舍不得让她去这样的人家。想到此,她不觉轻蔑一笑,将信收起来。

  她看了看第二封信,迟疑了一下没有打开,却对阮敏说:“您路上一定很累吧?不如您先去休息,我这边看了信,若有不解再去叨扰您。”

  阮敏一听,如释重负:“一切悉听尊便。”——天知道,他是多么希望自己没带这两封信来!

  杨氏等他走了,叫顺儿三姐妹进来。方才她们已经听说了真儿的事,所以一路笑个不停。约儿一进门就对母亲说:“娘,你猜郭孝慎为什么会来提亲?原来是真儿她……”

  真儿忙去捂她的嘴,两人闹做一团。

  “你安静会儿吧!”杨氏疲惫地闭上眼睛,轻轻揉着额头。

  约儿看母亲脸色难看,走过去一看,只见桌上放着萧家的来信,刚才的一团喜气也立时消散,小心地问:“他家里说什么?”

  杨氏睁开眼睛,看了看那封信:“我……还没看呢。”然而,她却怯于打开那封信,甚至不愿用手去碰它。

  约儿看了看母亲,说:“娘,这封信就让我来看吧——反正这是我的事。”

  杨氏还在迟疑,约儿已将信拿了起来。她捏着信,心内忐忑起来。是拒绝吗?还是……他们意外地答应了?顺儿和真儿也都凑了过来,期待地看着她。她一狠心,嗤地一声撕开了信封。那一声如刀划过石板地一样,也划过她的心。

  信纸是厚厚的一叠,看上去足有十几页。她慢慢展开信,却愣住了。

  顺儿和真儿惊讶地回头看母亲。杨氏忙夺过来看,只见信纸竟是空白的。一叠纸都空无一字。

  “这是什么意思?”约儿喃喃地问。她猜到了一重意思:一个字不写,不就是无话可说的意思?可是,她心里希望是另一种意思,与她想到的完全相反的那种意思。文人雅士不是经常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吗?她满怀期待地看着母亲。

  杨氏默默放下那一叠信纸,低头不语。

  “娘,这是什么意思?拒绝就说拒绝,答应就说答应,一字未落是什么意思?”约儿问。

  一封空无一字的信,当年她也曾寄给过萧瑀。杨氏看了看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约儿:“他们家怕是不同意了……”

  约儿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被狠狠锤了一击,痛,说不出来的痛。她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我知道了。”说完,一个人转身出了门。

  杨氏看着她丢了魂儿的样子,心里也七上八下。

  真儿还沉浸在欢喜中,但见两个姐姐都不悦,便收起喜气,小心地问:“娘,萧哥哥家里不同意,难道他就什么也不跟二姐说吗?那也太坏了!”

  杨氏听了,苦笑着说:“他就是有心,又能怎样?”

  约儿一个人出了前院,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将要到时,阮敏从后面追上来,小心地问:“这位可是武约小姐?”

  约儿抬头看了看他,木然回答:“是。”

  阮敏四下张望了一圈,从袖袋里取出一个锦囊,递给约儿,小声说:“这是萧家小公子让我悄悄交给您的。”

  约儿感到意外,忙接过来掖进袖子,问:“他怎么样了?”

  阮敏摇头叹息:“萧公子为了跟您的事被家里责骂,他不肯服软,还挨了打,被锁了起来,谁也不准见他。我家小公子去见,也没见着。后来,他亲近的一个小厮悄悄送信给我家小公子,说将东西交给你。”

  约儿心痛起来,她吐了口气,镇静下来:“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多谢您送信给我。”说着,她从袖袋里取出一块金子,塞到阮敏的手里。

  阮敏连忙推辞。

  约儿笑着说:“叔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不要嫌弃。我不为别的,只为您不负所托,千里迢迢来送这信——若是别人,或是怕担干系不管,或是因为我们是小孩子就不管呢!您要是不收,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阮敏心下不禁惊讶,一个年纪小小的孩子,说话做事竟这样周到。他知道自己若是不收,她一定不肯罢休,便不再推辞。

  约儿回到屋里,将门从里面插上,然后忙忙地取出锦囊,打开来,只见里面是一块贴身佩戴的玉佩,还有一卷封在一节竹筒里的信。她小心地取出信,一点点展开来,只见信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字都不成行,有的叠在了一起。反反复复写的,却只有四个字:约儿等我。

  约儿默默地哭了起来。想必他被关在黑暗的屋子里,笔墨是亲信偷偷递进去的,他反反复复地只写下这四个字……

  泪水落在信上,她伸手取出当然萧凌给她擦灰尘的手帕,轻轻按在纸上,将眼泪吸干。她坐在桌前,哭一会儿,看一会儿信,又哭一会儿,直到母亲和顺儿、真儿过来敲门。她匆忙收拾起锦囊,过去开门。杨氏等人看她肿得桃子一样的眼睛,都沉默不语。

  倒是约儿看着她们,笑着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要是夜里,还当是一阵风进来了!”

  杨氏等人仍一声不吭。

  一屋子女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门外,秋日的骄阳毫无遮拦地落在地上,望过去只觉得白花花得刺眼,而屋里却如黄昏的情形,一墙之隔,凭空冷了好些。

  一个丫头敲门进来,说阮敏要尽快回京,问杨氏和几位小姐有没有信捎回。杨氏吩咐下人准备回礼,一边提笔开始写回信。真儿的事好办,郭家的礼数无可挑剔,她也客气地回了信,说等合了八字立刻去信,商量郭孝慎和真儿的亲事。

  给贺兰家的信,杨氏不知如何下笔,就对顺儿说:“那户人家,跟咱们不是一路的行事,将来日子不见得清净,你愿意去那样的人家吗?”

  顺儿已读过那封信,心里也有气,只是她性子比约儿和真儿沉静,始终没出大声。她还没开口,约儿替她不忿:“姐姐,别理他们!那个贺兰安石蔫蔫的,不像什么有出息的人!你长得好,脾气也好,将来不怕没好的挑!何必委屈去他们家!再说了,他家也不是什么正经世家,不过是蛮子出身,仗着祖上的功德罢了!”

  顺儿淡淡笑着说:“娘,妹妹,我知道你们都替我不平。我也觉得好笑。不过,仔细想想,这事哪有那么容易?咱家的女儿都不差,可是也免不了要被人家品评。山高路远,他们连咱们长什么样子都没见到,人家可不只好看门第、出身?要我,我也会这样。再说,再去找别家,谁能保证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我信缘分,贺兰安石我就当作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一个了。”

  约儿小声嘀咕:“什么缘分?缘分不也该把差不多的两个人配成一对吗?”

  杨氏知道女儿是不想再生事端,但还是劝道:“你可要想清楚,这是关系你一生幸福的大事!夫婿如果不合你的心意,日后不免后悔遗憾……”

  顺儿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淡泊神情:“就是随缘吧。”

  杨氏叹了口气,提笔要写回信,可是她自己心头仍有气,想了想,又放下笔说:“这个我一会儿写。那么,约儿,萧家你打算怎么回?”

  约儿随口说:“我给他家送一箱子白纸过去。”

  娘儿几个正在愁眉苦脸,听了这话都气笑了。杨氏板着脸说:“跟你说正经的!”

  约儿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不必回信了。给大人写,白叫人笑话;给萧凌写,只怕他也收不到。”

  杨氏说:“那你要怎么办?”

  约儿说:“我要亲自去长安。我要去见萧凌,还有他家里人。如果这样,他们还是不答应,那就算了。”

  杨氏一愣。

  真儿听了,在一边帮腔:“娘,让二姐去吧。”

  杨氏这才转过弯来,板起脸来说:“不行,你不能去!从来没听过一个女孩子家自己上门提亲的!你去了,如果他们还是不答应,那你的名声就坏了……”

  “我不在乎,左右不过是不嫁人了!”约儿赌气说。

  杨氏情知劝不住她,想了想说;“好吧,你可以去。不过,我要好好安排才行——你千万不要小瞧众人的口舌,你是还没尝到它的厉害!”

  约儿点头应允。

  杨氏又说:“我跟你的哥哥们商量一下,我们在长安的旧宅或许可以过去住几天,对外面只说我们是故地探亲就是了。”长安旧宅的房契就在她手里,不过,那里她想真的过去,需要一笔不小的开销,而她手里没有钱;再者,如果武家子弟不愿意,跟过去吵闹,岂不惹人笑话?

  “为什么跟他们商量?房子是外祖父的,也就是娘您的。”约儿不情愿。

  顺儿忙说:“还是听娘的吧!你不知道咱们的兄弟吗?但凡是咱们的事,哪怕是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为难一番方显得他们威风!要是瞒着他们,到时候咱们走不了不说,只怕全家又要不得安生了!”

  约儿沉默了。这就是她住了三年的家!到现在她也没觉得自己跟父亲家的人是一家,她们就是这里的房客而已——不,就算是房客,长住三年也该有些情谊吧?

  下午,阮敏要走了。真儿悄悄塞给他一个小布包,说:“请您交给郭哥哥。”阮敏小心地放进了自己背的褡裢里。他看站在旁边,就走过去小声问:“二小姐没有什么东西、什么话要捎吗?”

  约儿想了想,突然伸出自己的小手指,然后抬起阮敏的手,紧紧勾住他的小手指。约儿的手比别的女孩子的要大,而且有力。阮敏好奇地看着她。她缩回手,笑着说:“请您把这个交给萧凌吧——请你家公子和萧凌的家仆帮忙送到。”

  阮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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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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