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明渊不可能在和他坠崖落水后有时间去救宗政槿夕。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并非一母同胞感情不深,只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而已,所以他对宗政槿夕当真就没有感情,还是因为与宗政瀛的夺位,也牵怒了宗政瀛的亲妹妹,所以只是把宗政槿夕当成可以随意利用后,便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又或是这其中还有其它原因都好。
他扔下宗政槿夕那却是都可预见的事实。
还有两郡时那刺杀他的三拔人里到底有没有宗政明渊派来的人,这个她从来没有开口去问过试探过,这个问题想也知道就算她问了也是白问,不可能会有人蠢到去主动的承认。
自然她更加不喜欢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被人点穴变成木偶,这世上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轻薄自己的人靠近,这世上更没有人会喜欢这种,被人强迫被人禁锢的感觉。
他之所为对于她来说那就是囚禁,他不顾她意愿强行带她离开楚都,他一边好言相劝,一边却又如此强势点了她穴道,根本就不容她有反抗,这若不是想要囚禁她,又会是什么呢??
宗政明渊在女子话落后脸色却是更沉了数分,他沉眸看了安夙许久仍旧没有任何的动作,那眼里凝聚的光芒却是越发的黑沉到近乎透亮,甚至于因着怒气连自己身体传来的疼痛都没有察觉。
女子脸上的平静让人有种想要抓狂的感觉。
那说的话更是让人心口怒气点点聚集难以压抑,什么叫做既知无用以后自然不会再用,这该死的小东西这是在故意挑衅他,她这是在告诉他激将法没用所以以后不打算再用,以后她会换其它的法子来对付他是不是?
他救她照顾她,她却喊着那个男人的名字,他被她当成替身这么多天,心中本就憋着口怒气,好不容易她醒过来,不止妨着他不信任他试探他不说,被他给戳穿她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如此光明正大的承认,他竟然还敢道他是害她坠崖的凶手。
他就不怕当真惹怒他,他一怒之下扭断她那小脖子?还是她就是吃准了他不会在这里对她动手???
男人因着那骤然而起的怒气连呼吸都粗重灼热了几分,冷俊的脸庞之上面色沉的像是凝着暴风雨,耳边骤然响起的咯吱骨节脆响声,男人黑沉的脸和那眼中凝聚而起黑色火焰,都足见他此刻心中到底怒到了何种程度,怕是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
可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不想他抱她出去。认真来说虽然是在激将,可她说的其实并没有错,他若当真抱着她出去,那只会让人起疑的不是么?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她想不明白他至于如此动怒的来恐吓她,以至于连那么明显的气味都没有闻到?
还是他讲真的他是真的喜欢她?
安夙思索着眸光有些狐疑的看向宗政明渊怒气沉沉的眼,那在她看来是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他们之间寥寥数面,在凤城他并没有看到她真容,只不过有那一次接触,之后再到楚都立后大典上再见,最后是他害她遇险掉崖还自持抱着对她有救命之恩。
他们其实总共也只三面之缘。
从他嘴里吐出的那些什么对她一见钟情的话,那在她听来无疑只是太过可笑的笑话,就算他真对她一见钟情,可就为这个原因他就花这么大的力气,不管不顾后果的强行劫走她,这在她看来仍旧是件太过荒谬的事,那绝对不是个九五帝五应该有的所为,那更不会是宗政明渊应该做出的判断和选择。
这位晋皇她始终看不透,这个男人的性子有些令人难以捉摸,凤城大街初见时开口帮她他冷俊威严见解不凡,明镜锋上他强阻她去路察觉她女儿身,那夜发现有容假扮她,足见他心思锐利极有洞查力,夜宴上他始终平静亦可足见其人极有忍耐力,方才拿个枕头调侃她又显得有些幼稚可笑,此刻又因她几句话如此的动怒威胁恐吓她。
不得不说这位晋皇喜怒难测,心思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可不管如何现在的她就像是条砧板上的鱼,却是不幸的落在了宗政明渊这个喜怒难测的男人手里,当真激怒了他那对她显然的没有半点好处,可她方才示弱的话好像对他也没什么作用。
“店小二一会儿会进来收碗,若是让他看到你对个孕妇做什么,你恐无法解释得清楚,且你受了伤,伤口应该已经崩开。”
安夙看了半晌收敛思绪,见男人仍是没打算放开她,闻着那越渐清晰的腥味不由的轻蹙眉宇提醒,“若是不处理包扎伤口那定然会被人发现,到时那后果晋皇陛下自己应该也很清楚,你起来让我先看看你的伤。”
宗政明渊脸色却是看不出异常,大概是因为戴着人皮面具的缘故,他沉沉凝着女子半晌:“小东西,你知不知道朕真的很想,很想……”
很想什么没说。
男人说着却是翻身自榻上站了起来,径自坐在了榻沿,随手自怀里拿出两个瓷瓶来,自其中一个瓷瓶倒出粒药丸扔进嘴里咽了下去,又将手中另一个瓷瓶扔给了安夙。
安夙起身便看到男人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浸湿,只是衣服是黑色的,除了那片湿糯若不靠近闻到那股血气,很难让人察觉那是染了血。
“你的伤,怎么会在后背?”
安夙微微蹙眉:“是掉崖时受的暗算,还是离开时遇到了阻拦?”原来是伤在后背,难怪她刚刚闻到血气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他身上明明有血腥味,可她却又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伤口。
“……”
宗政明渊未语,只脱去上身的衣物,男人背上的伤口露了出来,原本包扎绑着的伤口中,红血再次浸染白帛,只是在那伤口往下的腰间靠右,男人的身上还有道疤痕,约有一匕长,不像是刀砍刺刺的伤,那疤痕的形状有些奇怪,也很陈旧显然已经有些年头,只是却仍难掩伤口的狰狞,对比起男人身上白晰的皮肤显得很是触目,让人一眼可见。
“你腰上这道伤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西晋的太子殿下么,还有谁居然敢在你身上留下这么长道疤?”安夙伸手解开男人的绑帛有些不解的问。
“……”
她话才落地却是敏锐感觉到男人的身体有些紧崩僵硬,不过却只在瞬间便又放松了下来,前面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皇室中的倾轨,朕就不相信你这小东西会半点不知,朕会遇到刺杀受伤那有什么好奇怪?不过朕的命硬得很,想杀朕的人,最后全都被朕亲手送进了地狱。”
“小东西,你知不知道朕第一次杀人时朕十岁,可朕一个人却是杀掉他们六个人,他们个个都比朕高,个个也都比朕强,他们都想要取朕的命,可最后却全都被朕一刀刀给割断了脖子,不止如此朕还一刀刀的剁碎了他们……”男人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极为平缓,完全没有刚刚爆怒的样子,就像是在诉说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然则在安夙看不到的前面,男人的双眼却是睁的很大,落在双膝之上的手也蓦然间纂得极紧,那双深遂的眼眸里凝着浓郁又嗜血的红光,那片红芒里似乎有幅画面不停的在闪过。
昏暗扭曲的空间,蜿蜒流淌的血河,残肢断碎堆积如炼狱,还有是那踩在血河炼狱中间,站在残尸当中被血水一点点淹没,浑身凌乱浴血不停挥刀砍在那些残尸断臂上的那个幼小的少年,和血水漫过后昏暗的世界里,锥心刺骨的疼与痛和仇与恨……
嘶……
背后传来的凌厉刺痛让男人回神:“你这小东西在蓄意报复朕刚刚那么对你竟然戳我的伤口?你知不知道朕这辈子所有的仁慈,全都用在了你身上,所以你这小东西可别再不知足。”
“那我谢谢你对我的仁慈和手下留情,不过你的身体放轻松些,否则我没有办法替你清理伤口。”
安夙回了一句道:“我现在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当然我也不会那么蠢趁这个时候要你的命,我看你的伤口呈棱形,是三棱镖之类的暗器造成,应该是有人在背后对你放冷箭,若我所猜不错应该是你坠崖时受的伤。”
“这伤口从背后心脉射入,伤口极深看样子还长期泡过水,连浸出的血都还带些乌青,应该是那镖上被抹了剧毒,虽解了毒可还有余毒未清,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伤口都还没有愈合就如此剧烈动作,连伤口都崩开,还有那个心思在这里调侃我恐吓我,你这是故意的,还是在嫌你的伤还不够重?”
看这伤势很有可能是那个男人伤了他,且下手直中心脉显然并未留情。可明明就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个男人居然还有那个心思在这里恐吓她,还如此剧烈的动作弄崩自己伤口。
不是故意的,就当真是脑子有问题。
“你这该死的小东西,居然还有脸在这里数落朕,朕看到他掐着你的脖子你都见了红,朕以为他是想要对你下杀手,若非如此朕怎会冲出来救你,若不是你被打落悬崖朕为了拉住你,凭朕的身手又怎么可能会被他伤到?否则的话朕早就杀了他。”
宗政明渊崩着脸忍着疼,声音里却尽是不满:“朕为救你可是差点就搭上朕这条命,要不是朕带的皇家暗卫提早找到了朕,朕和你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去地府报到喝茶做对鬼鸳鸯了,你还在那里怪道朕是害你坠崖的凶手。”
“枉朕对你如此担心,想着要如何才能够保全你。可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倒好,却是生生的把朕一片担心好意,给扭曲成了驴肝肺,你说说朕又如何能不生气?朕要是能舍得对你下手,朕真是恨不得现在就狠狠的抽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一顿。”男人很不满,那是极度的不满,不满到了极点。
她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对他动手。
这个小东西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做没把握的事,不过五天过去搜寻无果百里云霄必定会加大搜索的范围,否则他也不必急急的昼夜赶路。说不定搜寻的人很快就会追到这个小镇,所以在人未带出边境之前他都不敢掉以轻心,难怪这小东西会对他的威胁如此的有恃无恐了。
“我记得我身上带着不少解毒药丸,你自己也应该随身带着,为什么不多吃几颗解毒丸子清了余毒,到底是什么毒这么厉害?”安夙眸光闪了闪随口再问道脑子里却想着男人说的那四个字。
皇家暗卫。
他们能够这么快离开楚都,显然和他身边的皇家暗卫不无关系,就像永郢帝的金龙卫一样,每个皇室都会有专属的暗卫队。宗政明渊就算离开一会儿也会点她的穴道,她想从他眼皮子底下逃掉显然的并不容易,再加上他的身边若还跟着西晋的皇家暗卫,她想摆脱他离开,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那些东西你觉得落水之后还会在你身上?朕给你更换衣物时只找到找把匕首而已,且那些药丸子遇水即化,你觉得就算还在又有什么用?朕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从河里捞起来。”
宗政明渊闻言只冷哼声道:“若非朕醒的快及时带你离开,朕看你现在已经落在轩辕无极的手里,你觉得若是轩辕无极知道你这小东西的真实身份,他又会怎么对你?”
“轩辕无极?”
“不错,朕离开前往萧祈那里等你,他也暗中跟了上来。”
“……”
安夙闻言未语只拿起瓷瓶将药粉撒了上去,接着开始替男人包扎,轩辕无极的手段她很清楚,依着他对她的恨意,若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怕是会恨到将她给活活的剐了她都不能解恨。
可宗政明渊亦不是什么善茬,实际那些统掌五湖四海的人哪一个人手上又没有粘染过斑斑血痕,他说锦归哥哥不会为她一个人选择和全天下的人抗衡,可难不成他就会?
至少锦归哥哥不会伤她会保护她。
而宗政明渊?
到目前为止她都不清楚他的目的,她甚至不能保证这个男人会不会突然翻脸对她不利,对于这些掌权者来说有利用价值的人都会成为他们手中棋子,诸如宗政槿夕在他的眼里就是棋子。
她并不觉得她对他来说就会是利外。
只错了一步。
可就因着这一步没能如她所愿得入虎穴,反而却是误入龙潭,这龙潭之外还有很多的凶禽猛兽对她虎视眈眈,而此时返回楚都?如他所说的那确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显然与宗政明渊回西晋对她来说亦非明智的选择。
所以她的处境着实不怎么好!!!
安夙思索着,脑子里再次浮现起在悬崖上飘浮的那头银发,和那个长相妖冶俊美划开她脖子吸她血的男人,先在纪府门前虏走她,后又在萧祈的幽禁之地安排了劫人,可劫到人却又偏偏没带她走,只和她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最后看到宗政明渊出现又将她打落悬崖,还将她是安夙的消息散布出去。
他最明显的目的自是要破坏四国的议和,同时借着她楚后的身份再次挑起四国之间的争端,除此外还能逼她入穷巷,如此算下来带走她和留下她,那自然是后者对他来说更为有利。可如此一来他还能奢望再拿到玲珑玉骨么?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不说话了?”
宗政明渊挺着背任女子清理,嘴里问话却是未停:“是在想那位楚皇你心尖上的人,还在不是在想那个伤了你的男人?如果是前者我帮不上忙,如果是后者的话,你不记得朕说过的话了,敢对朕动手的人早就都被朕给杀了,等朕将你带回去以后这个仇朕会亲手报的。”
“不过你这么费尽心思的引他出来,你到底和他有什么仇?是不是与安家的灭亡有关?想要找到玲珑玉骨的人该不会就是他?”
“……”
“这么说来,当初在五国皇室里秘密散布消息的人也是他?他倒是挺厉害的居然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连朕父皇当初都派了不少人暗中寻找,可惜找了整整一年多却没有任何的进展,直到父皇驾崩临死闭上眼也没有看到那玩意儿实际到底是长得什么样子。”
“……”
男人久久未听到回音,蓦然间转过了身体,目光直视着安夙的眼睛:“小东西,你杀的人定不比朕少,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你第一次杀人时又有没有手抖过,你又有没有觉得害怕过?”
“我?”
安夙手握白帛打好结,将药瓶放在一边,抬头看了看正凝着等她回答,好似她不答便不罢休的男人抿了抿唇道:“我第一次杀人九岁,杀人时不怕,确切来说是忘了害怕。不过被人杀时我害怕,怕自己会死。”当初的她满心愤怒哪里还会觉得怕,直到那剑砍到面前她才恍然想起来怕死。
只是最终那剑刺中的人却并不是她。
“九岁便杀人,比朕还要小,你这小东西可真是看不出来挺狠的。不过堂堂的战神却是对朕道自己怕死?这还真是有些好笑,不过既然怕死那为什么你还要去投军?你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呆在闺阁里绣绣花儿不是很好,为什么非要跑到寻战场去,既然怕死难道面对那样的撕杀你就不怕不胆怯了?”
宗政明渊似乎对安夙过往的事很感兴趣:“还有你父亲安大将军为何要将你扮成男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那军营里那么多的大老爷们粗汉子你这小东西整天混在男人堆里,到底是怎么瞒过所有人的?女儿家的身子那都是香香软软的,朕可听过不少关于玉面战神的传闻,朕很奇怪为何就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你是女子呢?若是朕在的话,朕想朕肯定能认出你是女儿身,你看在明镜锋时朕不就一眼认出来了么?”
“晋皇又岂是凡人。”
安夙淡淡的回了一句:“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既然包扎好,那就该出发了。”宗政明渊也没有接着再问下去,小东西似乎并不想提起过去的事。他撇头看着安夙静静收拾东西的样子,不由的勾唇笑了笑似是对女子的乖顺自觉很满意,连那心头的怒气也都被抚平了下去,只男人那眸光幽深却是仍旧透着几分让人难以看透的深遂。
既然伤口已经包扎好,自是赶路最重要,他想知道的这些事,总有很多办法和渠道可以打听出来,且等回到西晋后他可以再慢慢的从她口里一点一点挖出她的秘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怠。
他要的可不止是她的人,他要的还有她的那颗心,他从来都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个人痛苦,又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个人痛到生不如死,失去了这个小东西的百里云霄,应该就会很痛苦。
他应该会痛到生不如死吧?
重华太子??
男人心中无声的默念着这四个字。
四年前加上这一次,他已经在他手上吃了两次亏,既然有帐在那里堆着那他总是要讨回来的,所以这次的输赢他很期待。
而这场攻心角逐之战他的对手不止一个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