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的小院儿里种满了白梅树,此时节已都绽开花苞,安夙站在檐间看着在寒风中飘摆的白梅枝梢,抬脚才想步下台阶,旁边便传来道惊呼声:“纪姐姐你怎么起来了,不是和你说了你得躺在床上静养?”
“好不容易我才替你捡回这条命来,把我都差点累死,可你倒好半点儿不听我的话竟然自个儿偷偷下了床,你想让师父知道把我逐出师门是怎么的?”
少年声音里是浓烈的不满,身中剧毒还内力逆行,没被毒死也差点内力爆体而亡,昏迷了整整八日才醒过来,没瞧见自己脸色白的像个死人脸。不好好躺着休息不知道她起来瞎折腾什么?
“我已经没事了,你放心若你师父要逐你出师门,我会替你求情的,此次你救了这么多人,我想他应该会夸你。”安夙看着少年笑了笑,浅浅回,话音才落地视线瞥见垂花门外随着少年身影走进来的几道人影却在瞬间怔住。
“得了吧你不威胁我不罚我就阿弥陀佛了,这次和你们出来亏死了,我这损失都不知道该找谁去要回来,不过你还活着我这损失损的也算值了,否则别说是逐出师门,怕是师父定会将我给打个半死。”
少年无奈的翻了个大白眼:“怎么不说话了,干嘛了该不会真是内力逆行上脑给变成傻了?可我看你刚刚好像挺正常的,没看见你爹你大哥来看你,干嘛都不说话?叫爹啊,叫大哥啊,小,纪姐姐……”
“阿洛,多谢你了,若非你丫头此次危矣,你救了我妹妹,你放心我与父亲必会替你备份厚礼作为感谢……”
“额,这个,这怎么好意思……”
简洛挠了挠脑袋,他不过是顺嘴一说,主要是看这三人之间气氛有些太过僵硬所以才想调节下气氛而已,要知道眼前这人可是他小师叔,就算那外壳换了可芯子还是小师叔啊,救他那本就是他该做的。
若不救他师父肯定会杀了他。
更何况他早就暗中收了份极丰厚的报酬,这会儿听纪少阳还要厚谢,向来爱财的少年竟是破天荒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应该的,阿洛不必客气,不过还要劳烦阿洛去替丫头熬药,我和父亲许久未见丫头,有些话想和丫头说。”
“嘿嘿,纪大哥这么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纪大哥,纪候爷,你们只管放心就是,你们可以慢慢说,我保证不会让人来打扰你们。”
少年说着退出院子看眼站在垂花门外的女子叹气:“樱洛姑姑你就一百二十个心吧,小师叔她没事的,虽然内力尽失,不过那也只是暂时,我仔细的检查过她的经络虽受损却并不严重,只要经络修复内力也会恢复,最多也就三五个月到半年的时间而已,我会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缩短医治的时间,只要我们小心点时刻守着人别再给了那些混蛋机会,小师叔定然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
樱洛点了点头,看着纪少阳搀扶着少女进了屋子,直到那房门闭上才强行的压下眼中泪意,却仍旧守在院子里并未转身离开,简洛说的她都知道,可听到小姐遇险的消息,看着小姐如今走路都无力的需要人搀扶的虚弱样子,她又怎么可能会不难过??
小姐承受了太多,如今更有人想对小姐不利,她又怎能不担心?
屋子里有些静。
安夙被扶到红椅上坐下,看着坐在上首的纪航空港,还有坐在自己旁边的纪纪少阳,看着两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苍白脸庞浮上抹浅笑:“原本我打算等这里的事了结便返回幽洲,如今看到候爷无事我也放心了,正好候爷与世子都在我有些事想与候爷还有世子商量。”
“丫头…”
纪少阳蹙眉刚要开口却是被一旁的纪战挥手没声打断:“便先听听王爷想与本候说什么事也好。”女子称了一句候爷世子,男人还了一句王爷本候,如此客套而疏离的一幕,让纪少阳眉头蹙得更深。
虽只几个称呼,却是拉开了原本应亲近的距离。
明明父亲……
安夙看着男人满是沉肃的脸庞,沉默了许久开口:“我听说他派了人前往北疆向候爷招降,我想知道候爷可有了决断?”不止派了人去,派往招降的人还是吏部尚书丁鸿煊与丞相苏长卿,这个她早接到消息,虽因重伤这些日子她被困在余府之中养伤,可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相反她想知道的所有,蓝羽已然调查的清清楚楚,所有的调查结果几日前全都送到了她手里,只是她没想到纪战会在此时来到陵安城,北疆战事虽歇可赫连煦仍旧未退兵,所以北疆的战事可谓仍是一触即发。
“暂时没有。”
纪战回了四个字接道:“数日前他的确是派了人前来北疆招降,只是本候还并未回复招降的使臣,你在此时问本候这个,是想劝服本候,受降,接受朝庭此次的招安?”
“是。”安夙点了点头。
纪战开口声音并无多大的波澜:“为什么?本候想听听你的理由。”
“原因有三,其一,候爷应该知道如今楚大局已定,朝上臣子尽忠,朝下百姓顺服,光看前来向候爷招降的人选也知,即使仍有诸多问题,可那些问题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即使候爷有心想光复大邺也不会那么容易。”
“其二,北疆虽战事已歇可赫连煦仍未退兵,西晋新皇登位内乱已平,即使纪家手拥重兵虽有望夺回邺都,可如此一来先不说赫连煦必不会坐视,晋新皇想必也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若两国继续先前合作联手出兵,这个后果候爷应该最清楚。”
“其三,这是我的人对百里云霄做的详细调查,包括从他来到大邺这些年来能查到的所有,还有两个月来帝都朝堂之上发生的所有事,以及百里云霄所做的所有决策都有详细的记载,平心而论,我相信他会是个贤明君主。”
安夙说着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纪少阳:“他亦曾经在候府之中呆了一年多的时间,虽候爷了解不多,可我相信世子对他尚算了解。所以我希望候爷与世子能认真考虑我的提议:接受招降。但前提是不缴兵权,要封地两郡。”
“与其让纪家担上覆灭的风险去搏那个机会,不若后退一步,如此一来五国间的战事也会很快结束。这是我认为目前最好的结果,也是对纪家来说唯一最好的选择,我想这个要求他应会同意。就算他不同意我也会想办法让他同意。不过在此之交我要知道候爷与世子,对此还有没有其它的想法。”
“丫头,你的仇你不打算报了?”
纪少阳握着手中女子递来的纸张,声音有些微颤:“还有安家的沉冤你也打算放弃了么?你……”少女的声音太过平静,平静的让他生出种她是在交待身后事的错觉,明明女子就坐在他的面前,可那过于苍白到透明的脸色,过于平静的表情,让他本能想到那日的事,那日的话。
想到那些他呼吸都是狠狠一窒。
“……”
安夙年向纪少阳,垂下眼帘,笑了笑:“实际洗清沉冤又如何?死去的人终究都再换不回,反而那要付出什么为代价我相信世子不会不知道,实际我也已经付出了代价。如今害了安家的罪魁祸首都已受到报应,萧永郢的天下已亡,他和萧烨夏候雪瑶都变成废人,拿他们三人血祭足够了。我已命人传信回帝都,待返回后便送他们的尸骨离开,寻个避静的世外之地安葬长眠,比起这繁华浮世我想他们会更喜欢那样的宁静。”
死去的人终究死了,可活着的人还需要活着,如今她唯一不放心的只有樱洛和小九,她会替她们安排好以后。
如是她自该还欠纪家的。
若说两个月前情势尚还不明朗需观望。
可如今结局已定。
她早就无路可走,纪家也早就再无退路,五十万的兵权看来很多,可若纪家趁势起事,战火燃烧之地只会以大邺为中心漫延燃遍五国。
那结果只有四个字:天下大乱。
天下峰烟四起后,死的人便不再是七八千两三万,那是数以万计,甚至是数以十几万,乃至几十万计,最终的最终,纪家能否在这其中走到最后那实际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比起五国间手掌重权的几位帝王,纪家手中所握虽能看,可显然那筹码仍旧是不够。
如此不缴兵权,封地两郡,楚皇朝正式一统,百姓不用再受战乱之苦,纪家亦可就此远离帝都不再参与朝事,只打理两郡自己的封地,逍遥且自在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如此就算西晋北漠想再做些什么短时间都没有办法。
而她相信在天灾已解,内乱全消,外患暂解的情形下,他会让楚皇朝在最短的时间内富强起来。
如是五国便能恢复平静。
她无法推测这平静到底能持续多长时间,可五国这场乱事因她而起,如今她能做的只是尽力让它恢复如初,恢复她重生之前的平静,尽力在这乱局之中给纪家最大保障,至于其它那都并不在她能控制范围,亦非她能改变。
至于纪家的以后?
她相信眼前两人自会为纪家筹谋,那时也根本轮不到她再担心。
“你想以此来还清欠我纪家的?”
纪战拿着手中纸张一页页看过去,最终只将其放置手旁的几面,抬头看向安夙道:“所有事少阳都已经告诉我,纪家走到今日你要负全责,你欠我纪家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还得清,我纪家两百年的忠名,两年年来的清誉,即使裳儿之死与你无关,即使你也护了纪家,可你利用我父子达到你的目的是事实。并非如此就可以一笔勾销。”
“这是我手中的那枚玲珑玉骨,到底有没有用我不知道,到底如何使用目前亦无人知晓,我想最清楚的应该是夏候雪瑶,东西可交由候爷与世子保管,待我查清楚安排好我的事,候爷可挑选时间。”
纪战扫了眼自个儿子递过来的东西,握在手中只垂头撇了眼,甚至视线未有片刻的多停留,仍自凝向安夙:“如你所说这东西有没有用谁也不知,反而玲珑玉骨现世早就引来无数动乱,安家因此被灭,这东西你给我也不过是个烫手山芋罢了,或者因为它,纪家也有可能会变成第二个安家。你说要还纪家,可你怎么知未尝不会因此害了纪家?你的提议本候觉得并不可行。”
“候爷想如何不妨直说,只要我能做到,我自然不会推辞。”安夙蹙了蹙眉直言,这些日子她亦思量极多,如今情情势下于纪家来说这是最好选择,萧皇室尚有人在,纪家的确可明正言顺起兵。
可凭纪家的实力从百里云霄手中拿回大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眼前情势她相信纪战不可能看不出来。不管能不能还清这都是她唯一能做的,她也已尽量在做,再多的她亦是无能为力。
“你占了我女儿的身体,自然要还我一个女儿,至此承欢为父膝下,还本候那份父女天伦之乐,替为父守着永宁候府,将来也替为父养老送终。”
纪战掀唇开口,看着少女怔愣的表情道:“我相信你是恩怨分明之人,你与纪家之间的恩怨如此方能算清,不过在此之前我与安家也有笔旧债未清,故人皆逝这笔债本候一直都记在心里,却是无处可还,你既是故人之后,那本候与你清算也是一样。”那一笔债欠了多年,压在他心头多年,亦是时候该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