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厢房里,男子素雅温润的声音落地,就如雨后湖边枝梢间的露珠嘀嗒落在湖面的柔韧又清然悦耳。
安夙的头枕在男子的臂弯,身子也被男子有力的手臂紧揽,因着被点了穴道她整个人无法动弹,男子的指腹在她脸颊五官处处不停的轻触描摹,如羽毛般轻柔的力道带来些许的微氧。
“你说你早就知道,是火儿找到了你,可是我没有见过火儿,火儿,我怎么就忘记了,古殺跟踪我也是因为火儿是不是……”
安夙仰面怔怔看着男子许久,脑海里回荡的都是男子素雅的声音,和那字字句句的话语,只觉恍然如梦一时间脑子竟有些许的空白。
“火儿是翡翠火焰鸟,除了飞行速度丝毫不比阿谨的墨儿慢外,火儿最大的本事就是闻息寻踪,只要它熟悉你的气息,便可以巡迹找到你。那日他你离开之后我便命人放出了火儿寻你。”锦仔细的解释着,那日她受了重伤,她的身边没有跟着半个人,他怎么可能会放心,所以才会命古殺带了火儿暗中保护。同时给古殺的还有他今夜给她的荷包和玉佩。
那是安元菱与安少泽的贴身之物,发生那样的事阿谨需要时间去冷静去想通去接受,他怕她会遇险,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才会将那两样东西交给殺。他将火儿召回放在她身边最大的原因也是为此。
包括那日阿谨拿回弑天,火儿也曾出现在山谷,所以皇甫与火儿回来时他便知道那夜出现拿走弑天的人就是阿谨,可当时的他想不通,他想不通为什么拿回弑天的人会是纪华裳,所以才会大意下差点着了纪语微的道。
那时的他与千菩提一样,他同样未曾想到,他要找的人实际就是他原想要利用的人,直到确定所有的一切,他才明白为何第一次见她,他就会对她心生异样的怜惜心疼,他也才明白为何他面对她时,总会不自觉的生出那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他才明白为何她在赶他走时,他的心竟会那样的惶恐害怕。
因为她就是他的阿谨。
彼时查到的证据完全自相矛盾无法取信,太多的矛盾与不解困惑着他,让他亦是一度陷入迷茫与深深的困惑之中,而他是个瞎子,他从来都不会去完全相信所谓查到的证据,他唯一只相信自己的感觉,所以最终他决定抛开所有,不再理会那些查到的证据,相信他的感觉,所以他决定留在候府。
他相信他对阿谨的感觉不会错!
绝对不会错!!!
“你说你拿走弑天,你让人扮成我在帝都杀人是为了引我出现,你说你接近纪华裳走进纪家只是为了找到我。”
安夙说着呼吸狠狠一窒:“你告诉我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你跟我说你没有想利用纪家,你也没有想要利用我,可为什么你还是这样做了?为什么你非要夺到那个皇位不可?”
“你真的那么恨他们?可就算你真的恨他们,就算你再恨都好,为什么不能用其它的方法?为什么非要在那个时候?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为什么不能把所有的事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要那个位置,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你告诉我或许我会帮你?”
“当年你又为什么会失约?为什么我十六岁生辰你却没有来?是因为你真的受伤不能来,还是因为你怕我会追问你的身份不敢来?你在邺宫到底,你在邺宫里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他们是不是对你……是不是因为这个你非要夺了萧家的江山不可?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不惜利用我??”
“可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南楚大军不到一个月便夺下邺城?萧翌为何会那么快表降?你与他曾有合作,这些是不是与他有关?可我还是想不通,他难道就不知道你的身份?他才登上那个位置,他不是个昏庸的人,他不可能会帮着你葬送萧家的江山,这不可能。”
安夙声音从微颤到坚定。
她的思绪却已经渐渐的趋于平静,清棱眸光直视着锦久久都未移开,她想过很多的可能,可是她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当初在崖底他竟有返回,更听到她自语的话,他竟然早在十三年前就知道她的身份。
他更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
那些事的确是发生过,那些话的确是她说过,甚至一字不差。所以,他说的这点她相信。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疑惑和不解,还有很多的地方还有很多的疑惑她想不通,她不知道她该不该相信他。
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他做这一切真的只是为她,他又为什么要在那样关键时刻在背后捅她一刀呢?如若真的只是为了她,他又怎么会这么残忍的来逼迫她呢?
恨!!
从他们再遇,她就知道他的心中有恨,他恨萧皇室的人,这点在流霞阁里他更早就对她直言过,离开幽州以后她便命了蓝羽调查他,调查他来到大邺之后发生的所有事,那些结果她早就看到。
她知道他在禁宫之中过的并不好。
不。
那不止是不好。
那更远不止他曾经说的,讥不饱腹,食剩菜残汤,实际不要查亦能想象他来到邺城必然会受尽欺凌,可调查结果的最后显示仍上人触目惊心,他在禁宫之中被诸皇子与宫侍肆意欺凌唇打,那可谓是家常便饭,半年后他更因错手杀死军机重臣因而被打得重伤濒死。
那次他的右腿被生生打断,胸肋双臂更有多处骨折,他的脸被利刃毁容,五脏大出血,可以说只剩下一口气,那次他昏迷了整整半个月才醒过来。这是太医院里曾经的医治记录,蓝羽更曾找过方圆核查。
包括那个被他错手杀死的权臣,蓝羽仔细的调查过,当时那名权臣在朝中极有势力,却是有着特殊的僻好,喜欢玩弄那些长相俊美的少年。
所以他……
因为恨着所以她刻意的去回僻不愿仔细的去深想体会,可此刻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庞,看着这双盛满星琉璃碎的眸光,看着眼前这个让曾经她记挂了这么多年的人,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当初那个一袭白衣的少年。
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兵神将,那样强大神武不容任何人侵犯,又像是傲放在冬日雪域冰川之颠,那株傲骨风霜又圣雪洁白的寒梅。
那样的纤尘如雪又冷峻如霜。
那样的他怎么可以被人如此的欺凌,他更曾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又怎么能忍受被人将最后一丝尊严都如此的踩在脚下肆意践踏?所以,他是真的恨透了那些人吧……
“的确与萧翌有关。”
锦沉沉的道出一句,垂头在女子唇瓣如蜻蜓点水般拂过:“真正的八皇子萧翌早在十三年前我初入邺宫时便死了,现在的萧翌是我命人寻的和他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人所扮,我和真正的萧翌有过些接触,一个禁宫不受皇宠且没有任何势力依仗的皇子,除了被欺凌根本没有人会过多关注,所以时至今日仍旧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份。”
“包括当初安家事出,我能最快得到消息也是因此,只是这些年我一直都远离邺城,安家被处斩的极快,我人的潜入天牢只救下安少泽一人。因你二姐身怀有孕特征太明显无法替换出天牢,所以才会传信给离开云海之颠游历正好在游历的师兄,请师兄赶往帝都出手帮忙。”
“幸好的师兄在最后关头赶到救下你二姐,你二姐和她的孩子都活着,而那个被血祭的女婴,只是从外面买来的刚出生的婴儿。”安家案发之时他尤身在边关寻找阿谨,得到消息根本来不及赶回帝都,只能做出如此安排。
安家被斩之人众多,彼时皇帝极其在意,又有众多眼睛盯着,他身边的人分布各个地方,帝都当时除了流霞阁与雅贤居外再无其它势力,凭这些人劫囚只会加速安家众人的死亡,想要从别处调死士安排劫囚根本不现实。
时间是硬伤。
就算他命人调人回来时间上也根本赶不及。所以他能做的是,尽量救回阿谨在意的人。天灾战乱多年,彼时的大邺灾民遍地,只不过寻个女婴,那是件很简单的事,也正因此才会有国师沐白,在安家行斩的当天突然出现,也才会有当初的那场祭天。
有萧翌的帮助,南楚大军能拿下大邺帝都自然事半功倍,这也是邺皇室为何会那么快降的最终原因,因为萧翌并非萧翌,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人,萧祈与王皇后试图阻止逃离,才被他幽禁。
“你是说沐白他是你师兄,他是来自云海之颠?”
安夙轻轻的呢喃,脑海中浮上另张面孔,整个人都有些恍然,那张同样俊逸无双的脸,那双眼睛里的愧疚和自责,那双眼里的痛苦和祈求,让安夙心头沉沉的有些憋得难受。
“是,师兄他是云海之颠的少主。”
男子点了点头:“阿谨,可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如果只有登上那个位置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那我会不计一切代价,不择手段的去争去抢去夺。对我来说邺宫里那些过去早就成为过去不值得再记起,因为我找到了你,因为你终于答应嫁给我,可我没想到会有人闯入南月湖畔的重华小筑打伤了子湛,我的身份也因此而泄露……”
“六年前失约我真的真的很抱歉,可是阿谨,如今你武功尽失,继续留在这里赫连煦和轩辕无极都不会放过你,两郡对你来说只是危险之地,而安家旧案如今看来并非你我想象那么简单,夏候雪瑶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我想阿谨应该很想查清。”
男子紧握着少女的手,低沉声音这刻染上丝几不可见的祈求:“阿谨,相信锦归哥哥,相信我,我会帮你洗清安家的冤屈,我会保护你,保护纪家,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你和你在意的任何一个人。所以阿谨答应我,和我一起回帝都,把所有的一切交给我。”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六年前他一直守在那里没有离开过,那样阿谨就不会将萧烨当成他付诸信任,那样以阿谨的聪慧绝对不会被他们利用,那样他的阿谨不会假死,那样有兵权在手,便没有人敢伤害阿谨更没有人敢害安家。
那样他的阿谨还是阿谨,而不会像现在的面目全非,心中有千千万万个对不起想说,可再多的对不起却都无法弥补他的过失。
他知道她在回风崖颠等了他整整一个月,当他匆匆赶回时她却已离开,他曾经想要将她追回,可最终他却怯了步,因为他的阿谨一路南行,因为他的阿谨前往的乃是南疆的边关。
曾经的幼童长成,她有了双翼利爪,如她曾告诉他的那样,她终究变成了可以搏击浩瀚长空的苍鹰,所以她要回到她的父亲曾经倒下的地方。
“相信你,我该相信你么?事实真如你所说的这样么?你确定你告诉我的就真的是事实?”安夙只怔怔的看着锦,低低的呢喃出声,清棱的凤眼之中透着无尽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