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古月瑶秾2017-03-26 15:483,804

  当夜我们在兰若寺落脚。兰若寺的异类颇多,大约是嗅到了狐妖的气味,在大殿外面低空盘旋,吵吵嚷嚷,好不热闹。若不是哥哥设了结界,只怕早冲进来闹事了。

  午夜时分,聂小倩一人归来,衣发凌乱,嘴角隐有血渍,刚步入殿内,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好了,我也不必想方设法杀她了。不过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我含笑看她垂死,正欲支开哥哥,哥哥却起身取下胸前的狐翎为她疗伤。

  再说狐翎——狐族有七大圣器,分别是碧扇、狐翎、暖暖、冰纱、鸳鸯霰、香袭人、雪域心。狐翎之所以贵重,是善狐圣尊的缘故。据说是其作古之时自其眉心取下的。灵性之狐,就连绒毛都有灵性。它脱离主子肌肤之后,便自行凝聚成翎状物。经后生实验,用处广泛,法力无穷。但出动狐翎挽救聂小倩性命,太过兴师动众。

  或许哥哥是想要聂小倩欠他一个人情,好叫将来需要利用她的时候能够尽情地利用。

  这是善狐一脉为善的根源,虽然他们都不承认。

  哥哥瞧着我,语声轻轻的:“我救她,是有原因的。”

  我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在收买人心。

  “卿卿,人生在世,少树敌,多交友。”

  我撇嘴:“我又不是人。”

  他摇摇头,拿我没有办法。

  后来,夜色渐深,我坐靠在大殿内柱下,自顾自的抽出怀里已被暖热的血色茶花,慢慢地捋开花瓣。还未将花瓣恢复如初,侧脸却像血色茶花似的发红。好像有人一直偷偷在看我。

  我缓缓转移视线,却发现使我面红耳赤的竟是聂小倩。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呆呆的,怔怔的,好像从前就与我相识。

  她侧卧在大殿的一个角落,面容疏离,颇为虚弱,巢里嗷嗷待哺的燕子都比她强壮。此刻她的神色与之前大相径庭,竟像个普通女儿家,乖巧无害。

  或许是狐翎对她产生了作用。

  听哥哥说,她原有伤在身,由于连日奔波,伤口反复,方才又似乎与人动手,使得伤势更重。

  原来之前不过是逞强。

  我指着茶花,结结巴巴开口:“怎么……也有人送花给你?”

  她弱弱地点了点头,说:“也曾有人像姑娘这样将花暖在怀里,再慢慢地捋开,美美的,就放在门前,当你推开门……它就如同在你推门而出的那一刻盛放似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皆是如此。你……你那么重要。然后你就上当了。”

  我摇头晃脑念出几个字:“真是情场老手。”

  她牵扯出虚弱的笑容:“若真是也就罢了,可惜……好和坏都是相对的。”

  “你是上过别人的当吧。居然还替他找借口。”我微微笑着,脱口而出说的话大有冒犯之意,可她不曾觉得,反倒认真思考起来。

  “我也让别人上过当。”我又一次脱口而出,却是坦白了自己。“我从小到大害过的人不少,等到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了,对方却不接受了。如果你也是同类那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向你请教如何洗白。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接受我呢。”言罢故意瞧了哥哥一眼。

  她依旧笑着:“对于注定会喜欢上你的人来说,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会喜欢你的。”

  这话说得悬乎,我一时间有些难受。照聂小倩的说法,如若天意注定哥哥会喜欢上我,那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他都是会喜欢上我的。那若是天意不与我一边呢?我岂不是得天天抱着自己卖可怜?将终身大事付予上苍决定,虽不是儿戏,却未免被动了些。因为哥哥说过,做人做事至少得有一件主动。

  “我待会儿要做一件事,你安静点,否则我就杀了你。”之后我便换上哥哥为我买的彩色华衣和月形耳坠,捧着茶花打腹稿。

  去年春天,我曾在极西之地见过外族人向姑娘表白爱慕之情,用的就是一簇鲜花。送的花越多,越漂亮,就表示他越重视。

  唉,怪我胸膛不够宽阔,藏不了许多。不过既然我肯纡尊降贵表白,他也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吧。

  我准备将茶花送他,告诉他极西之地的外族人用鲜花向姑娘表白爱慕之情,然后……

  还未打完腹稿,哥哥就捧着荷叶包裹着的烤鸡走进大殿。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那是烤鸡。他的口味,就跟他的人一样单调。可我能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他呀。

  我慌忙将花藏到身后,远远地对他说:“哥,你又不听我的话了。”

  “如果你心疼我的话就替我去做啊。”

  “你不是不允许我杀生吗?虽然我不能做,但不表示没人可以做。”

  我嬉皮笑脸引导哥哥的视线随我一起打到聂小倩身上。下一刻聂小倩吃力起身,轻扯唇角丢了一句:“我只杀过人。”

  若不是她的笑容之中带点儿正经,我会以为她是在说笑。回头想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出来混谁没杀过一两个人呢?死在我手上的就有六个了。说起来聂小倩还真是走运,遇上善良的霍因宗,要是只遇到了我,我定是不会多瞧一眼的,更何况是出手相救。

  “我不信。”我仿着她的语气说了一句,果然见她眸色暗了下来,心内高兴。

  之后我疾步上前,突地从背后拿出茶花捧到哥哥面前:“哥,送给你!”送出花以后我低头看着鞋尖,再不敢与他四目相对。

  我胆子其实很小,以至于表白时亦不能坦然,想过的千言万语也成了无数个“我”字。从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在表白爱意总是我我我个没完,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现在总算明白,不是结巴,也不是畏缩,而是情难自禁、无法平心。

  他看我许久,半晌,才抬手来接。

  我视线中是他的青色宽袖,心中是他迷人的眉眼。

  “你是在夸我吗?”

  我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他嗓音疏离:“每种花卉都有自己的花语。山茶花花色多彩,花型多样,花姿多态,在十大名花中排名第七,它可以在天寒地冻中吐蕊盛放,一直开到桃李芳菲的春天。白色的代表天真无邪,红色则寓意天生丽质,而这种红色的,每一花叶端又有深红一点,如半指,叫作一捻红。”

  “还有这种说法?你真是有文化……”

  “那么,你送红色的给我,是夸我天生丽质吗?还是你要我倒过来夸你人比花娇?”

  “都……都是。”我耷拉着唇,几乎要哭了。

  关于爱慕他的那些话,我始终说不出口。

  原来年纪越小,越能说出真话。如今,我好死不死已然长大了。

  “就知道。”

  他说了这样三个字,将花放到一边,便客客气气地邀请聂小倩享用晚餐。

  面对外人,他从来温文尔雅,面面俱到。偏偏对我装傻充愣。我盯着那朵花,越发伤心。

  那是我摘的第一朵花,暖在怀里,压得扁扁的,耐心舒展开,鼓起勇气却仍旧表达不出的一份爱。我说过今生,来世,永生永世,都要做他的妻子。能做到吗?真的能吗?他这样躲,我没有把握。

  我靠回内柱,再不说话。

  其间听到聂小瑶对他说:“公子,令妹似乎有些不开心。”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原只有一天是不开心的,现在算是破了记录。”

  我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闷闷不乐了许久,差一些成了气鼓鼓的包子。无奈我如何摆臭脸,他都不予理睬。我想他真的是准备装傻充愣一辈子了。

  月形耳坠有些重,弄得耳朵发疼。我下意识地伸手揉耳朵,却无意中看见聂小倩怔了一下。她微微笑着对我说:“珠联璧合的出品,还是跟从前一样好。”

  我瞧她半晌才知道她说的什么,觑了哥哥一眼,说:“是路过的时候哥哥买来送我的,在珠联璧合斋。老板还说这是真玉,同我说了好多种鉴定方法呢。”

  “有人曾对我说,只要将一滴水滴在玉上,如成露珠状久不散开,就是真玉。”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抚着自己的额饰。

  那是一条以玉石镶嵌、珍珠连结的眉心坠,这也是她身上唯一不素净的东西。

  “我们用不着这些。哥哥的眼睛就是最好的鉴别器,只要他看一眼,就可知道里处有无裂痕,珠联璧合斋的老板还想请他坐堂呢。”

  “姑娘真是好福气。”

  “一般般好福气啦。”我笑着,心中却在想这人的变脸之术绝非“不一般”三字可以形容。

  她又说:“姑娘的眼睛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瞳仁亮亮的,美好得谁都不愿伤害他,亦不愿他受到伤害。”

  我不假思索道:“那她一定很漂亮吧。”

  她点点头:“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人。”

  我一脸不服气,轻抬螓首,故意摆出妩媚姿态。她微微怔住,半晌才领会到我的意思。

  “自然不会比姑娘漂亮。”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姑娘这么漂亮,一定是什么都有吧。”

  哥哥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笑了笑:“那可不是。小小年纪就已经能通吃人鬼神三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除了佛,你又有什么是没动过的?”

  貌似不经意间遭哥哥白了一眼,于是我伸手从荷叶里揪出一块肉来,可怜巴巴地啃,一副立马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其实我多想告诉他,除了他我谁都不想要,旁人都是逢场作戏。

  “喔,对了,”他装作刚刚才想起似的,“刚才寺外一个叫翯的山精让我给你带话,说爱你一生,等你一世。”

  “我不过是觉得眼熟多看了他一眼,”我的声音逐渐弱下去,“而且我们最近的距离都在十尺以上。”我期许他刚才的不闻不问是因为打翻了醋坛子,而不是因为觉得我招蜂引蝶。

  他似乎并不买账。而后我一直忐忑不安,更是装出长舌妇的模样,将多年来积攒下的东家长西家短全部说了一遍。聂小倩似乎对这些闲言碎语有极大的兴趣,竟然一直歪着头等着我说完,看起来天真无暇,甚是可人。后来我才知道,她是通过我在看另一个人。但终究哥哥也没消气,我只好朝着外面的翯吐舌头。

  谁知道这个山精的脑袋是不是能漂绣花鞋,否则怎会只被我看一眼便说出一生一世的话来。大抵生灵对感情存在太多幻想,以至于表达时过于热烈。或许就是如此才招致不屑。反正我不是个好姑娘,得罪之处请宽恕我,或者自认倒霉。

继续阅读: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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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夭且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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