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不久后入了屋子开始为我诊疗,我浑身乏力但庆幸感官都渐渐开始复苏,依稀看得清眼前的事物,视线里有年近四十的大夫,立在床侧担忧瞅着的婢女还有坐在凳子上一脸漠然的年轻男人。
良久大夫收回为我号脉的手,道:“姑娘身子已无大碍,性命已是无忧,只是这番伤重,筋骨尽损,怕是要好生休养,日后……也恐会落下病根。”
“谢……”我费力挤出破碎的字眼,喉咙犹如针扎。
“姑娘稍等,我去给你倒水。”婢女体贴的为了倒了杯茶水递至我唇边,喂着我喝了下去。
即使喝了一大杯水我依旧说不出话来,只能感激的看着她。
“周大夫,具体要如何休养能否请你列个单子?”婢女微俯着身子询问大夫,“这姑娘还这般年轻,若是落下病根以后大半辈子还怎么过?”
“这病根怕是免不了,如何休养还是后话,她尚未好透你仍需要给她擦身换药,药也是每日要喝的。”大夫回答的直接,嘱咐一番后便站起身来,提着药箱离开了屋子。
大夫一走婢女又连着喂了我好几杯水,而这时一直未曾吭声的男人看向婢女,道:“迎夏,依旧按我之前说的去做。”
之前说的?
把我送走吗?
因着刚刚连喝了好几杯水,我终于找回了些声音,“等一下……”
男人皱眉看向我,无声的询问。
“你家主子会过来吗……?”除了那日听到过一次他的声音外,他再没有来看过我,我并不介意被他们扔下,只是想亲口对救命恩人道声谢罢了。
“你怎知我有主子?!”男人倏地起身拔出腰侧的佩剑指向我,目光警惕而凌厉,道:“你到底是谁?有何阴谋?可是受人指使?”
我愣愣的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剑,身子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恐惧不住的从心底涌出,那大夫说我日后会落下病根,我只觉得这就是我的病根,明明凡人的剑伤不到我,可当我一看见这指向我的剑,便疼的撕心裂肺。
若是小白知晓他刺向我的剑已成为我的心魔,他是否会有哪怕一丝的后悔?
见我沉默男人逼近我,剑尖落在我的眉心,“如实招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我昏迷的这些日子虽然睁不开眼,却偶尔可以听到你们说话……”
男人目带审视。
“我只是想亲口跟他说声‘谢谢’罢了,别无他意……”
许是见我说话太过艰难,声音沙哑犹如鸭嗓,迎夏上前轻轻拉了拉男人,劝道:“邱修,把剑收起来吧,这姑娘看着并不像坏人,何况她伤的这般重,做不了什么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解释邱修到底听进去了几分,他终是收回了剑,冷声道:“我家主子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你既醒了便早些离开,若不想也无妨,反正明日我们便走了,你要留就留吧。”
语罢邱修亦离开了房间,他一走迎夏便取了药箱过来给我上药,见着我身上的伤目光闪烁,“姑娘是遇到歹徒了还是被仇家寻仇?这下手未免太狠了一点,别说你一个弱女子,怕是个寻常男人也是受不住的。”
我只能苦涩一笑。
伤我的非仇人亦非歹徒,而是我挚爱之人。
迎夏只当我是喉咙干痛说不出话来,体贴道:“我知你现在说话困难,你不必答我,好生休养。”
自我醒来后迎夏就一直忙前忙后的照顾我,替我换完药又去给我熬了药水,还去厨房煮了些粥,动作轻柔的喂我吃下。
两个时辰后已是暮色四合,而我终于好了些,勉强可以坐起身子了,而我刚一动迎夏立刻上来扶我,“姑娘莫动,当心拉扯了伤口,不仅会流血只怕会留下伤疤。”
我摇了摇头,“我并不介意。”
左右不过是一副皮囊,只要小白欢喜,便是千疮百孔又如何?若他不喜,完美无瑕亦毫无意义。
“姑娘生的漂亮,留了疤多少有些遗憾……”迎夏顿了顿,又安慰我道:“不介意也好,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你可能不知,我们遇着你的那天,你浑身是血,伤口触目惊心,那样子简直是凄惨……”
我不愿意回忆,开口道:“迎夏,你们当真明日便走?”
“嗯,我一会便去找大夫,让他把接下里十天半月里你要用的药材备好,也会要他把你日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列清楚,主子心善,会给够你银两,待我们走后,你可以好好生活。”
“迎夏,可否劳烦你一件事?”
“姑娘请说。”
“能否请你通报你主子一声?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理当当面致谢的。”邱修那般堤防着我,自然是不会帮我的,我只能找迎夏。
“这……”迎夏面目露为难之色。
“你只需帮我通报一声便好,若是你主子不愿,便劳烦你告知他,日后有机会,我必定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迎夏终于应允,“好,你且等等我。”
迎夏离开后房间里便只剩下我一人,我忙拿出离陌留给我的纸鹤,将我对离陌的关心与询问通通倾诉,然后忍着疼痛挣扎着起身,走至烛火边,将纸鸢燃尽。
来回不到二十步我却走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浑身冒着虚汗将我的发丝濡湿,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我的伤口不会自动愈合了,那么我的术法呢?还能用吗?
我忙念着口诀,可我的身子一丝变化也没有,也无法隐去自己的实体,多番尝试后我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我与凡人一般无二。
未多久迎夏推门而入,眉目间隐约含笑,我便知应该是救命恩人愿意见我了。
果不其然迎夏道:“姑娘,我家主子说了,你要是愿意现在便可以前去见他,只是……你这身子撑得住吗?”
“撑得住的。”便是撑不住也要撑啊。
我在迎夏的搀扶下走出了屋子,每走一步身子都仿佛要散架,我只能咬着牙,好不容易迎夏领着我进了一间屋子,我的后背早被汗湿。
屋子的内部结构十分的简单,迎夏扶着我冲屏风恭敬道:“主子,她来了。”
“嗯。”他轻应了一声。
借着跳跃的烛火,透过屏风我只能看见一个稀薄的影子,我朝着他跪了下去,诚恳道:“多谢贵人救我一命。”
“你伤的重,不必跪着了,坐下吧。”
闻言,一旁的迎夏忙过来扶我,落座后他依旧纹丝不动的坐在屏风后,许是因为身子虚弱,他说起话来比邱修要平易近人得多。
我对他是满怀感激的,若是没有他,我如今还不知身处何处,“不知我该如何称呼贵人?”
总不能一直唤着‘贵人’吧,可看着邱修和迎夏对他的态度,我只能斟酌着字句,唯恐言语不当冒犯了他。
他不答反问:“你呢?敢问姑娘芳名,又为何会受此重伤?”
“我……”我张了张唇,垂下头,声音发涩,“我没有名字。”
掉下断壁之前小白曾对我说让我换个身份再去寻他,如此一来‘夜筝’这个名字便不能用了。
是啊,在江湖上‘夜筝’二字便等同于‘妖女、祸害’,人人得而诛之,自然是不能再用了。
“哦?”
我不愿骗他,只能含糊道:“我全身上下的伤是至亲至爱之人给的,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往事不堪回首,在这世上我没有亲人,没有过往,只剩自己了。”
为了不连累小白,我要撇清楚和他的关系,而为了可以重新回到小白的身边,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这其实才是我执意要见这位救命恩人的原因,我想要向他谋求一个新的身份,我知道他身份高贵,知道他与朝廷有关,而小白之前也表示了他会回朝廷,况且现在的我失去了术法,联系不到离陌,只能期盼这位心善的贵人可以再帮我一把。
如果能留在这个贵人身边,我总会和小白重逢的。
而我甚至期盼着,能透着这个贵人,助小白复仇。
我明明知道小白不可能会爱上我,可我还是,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屏风那头没有了声音,我从椅子上起来,再次跪了下去,这一次额心抵地,“我无处可去了,求求你,让我跟在你身边,让我当婢女也可以,或者厨娘?再或者我也可以给你当车夫,我什么都可以去学的……”
屏风那头传来一声低笑,他温声道:“你还能学着驱车?这倒是有趣。”
“……只要你可以收留我。”
我匍匐在地,这下是连屏风上影子都瞧不着了,耳边似乎传来了衣裳摩擦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后有如玉珠转动般温润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如若你被人心所伤也不必绝望,只当多了层护障,而人心啊……并非不可掌控。”
这番的答非所问倒让我不知道他想表达些什么,从地上仰起头来,视线里是一张年轻出色的脸,没有离陌的张扬也不似小白那般清俊透着几分病态的阴柔,而在这样的秋日里,他竟已经穿上了狐裘,越发衬得面色苍白,身子虚弱。
我颇有些迷惑的看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似是没料到我会这样问,他微怔,随即轻咳了一声,浅浅一笑,温和道:“便是愿意收留你的意思。”
“真的?”我难以置信,他竟如此轻易的答应了。
“不可!”这时邱修不知从何处蓦地冒了出来,眉心紧蹙,急切道:“主子,这女人来路不明,万万不可留在身边!”
而他只是淡淡扫了邱修一眼,四两拨千斤道:“邱修,有你在,我定不会有危险,对否?”
“这——”邱修被问住,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老天待我还是极好的,总让我绝处逢生,只是日后我不再是小白的琴,那么我会是什么?
贵人的车夫?
但愿驱车不似离陌教的术法那般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