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着头跟着店小二坐到了僻静的角落里,出行时迎夏给了我一袋沉甸甸的银两,如今还剩了一大半,我思考着这已经是入了京了,便不再省着,将自己感兴趣的吃食都点了个遍。
店小二整张脸都快笑成一朵花,“姑娘这么大手笔为何不要个雅座包厢?那氛围可比这安静得多,一会看戏时姑娘也方便细细品味欣赏。”
“我喜欢热闹,大厅坐着热闹。”
在包厢坐着虽然免了被江湖人士认出来的危险,但估计也断绝了十二皇子的人看见我的可能性,我总不能独自一人在包厢坐到地老天荒吧?
店小二也不再多言,恭敬的俯了俯身子,便忙活去了。
没有面纱也没有折扇,我寻不到东西遮面,便只好半垂着头,小心翼翼的环顾四方,漫无方向的寻着十二皇子的人。
不用别人说我也知我现下的样子定然是畏畏缩缩一副可疑的样子,哪里像是悠哉悠哉来看戏的?
我就这么瞟着瞟着,蓦地发现不远处坐了两个清瘦的华服公子,一人一手按在桌子上,一手撑着自己的大腿,腰杆挺的笔直,昂首挺胸到……僵硬。
而另外一个人则微曲着身子,双眸四处飘着,那模样看起来比我还要畏缩几分。
察觉到心虚的人并非我一个,我顿时便安心了不少,觉得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引人注目了。
‘仰月楼’人多,大厅的座位排的也很密集,隔着一桌的距离我能清楚的看见那两个年轻公子的侧脸,甚是清秀好看,全然不像是男儿郎。
这样想着我便对她们俩多了几分关注,时不时都会看上两眼。
“公、公子……”我见那眼神四处飘着的人轻轻扯了扯那昂首坐着的人的衣摆,“我们都出来大半日了,不如早些回去吧,这外面待久了……总归、总归不安全……”
这样看来一个是随从一个是主子了。
那主子不耐的皱眉,“诶,我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顿了顿又拍了拍随从的手,安抚道:“莫怕,凡事都由你主子我担着,出不了什么差错的,何况我们既然已经出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可是……”那随从仍旧是满面担忧。
“哎呀,刚店小二都说了一会会有琴师抚琴,我们听完就回去怎么样?”
“公……公子想听人抚琴何必在这听?”随从似乎是想到什么,满眸放光,道:“公子,我听人说了,这刚入京的武林盟主木子萧,不仅武艺了得,更是抚得一手好琴呢!”
猛然听到了小白的名字,我的兴趣越发浓厚,全然顾不得寻十二皇子的人,一门心思都在他们的对话上,想从他们嘴中得知小白到了京城后都做了些什么。
我与他分别太久,若得不到他的近况,总觉得他会离我越来越远。
那主子颇感兴趣的挑眉,“当真?你是如何得知的?”
听见这主子质疑小白的琴艺,若换做以往我定然早就冲过去激动的告诉他们小白的琴艺有多精湛了,可有了之前邬城发生的种种,我懂得了这样的行为有多冒失和唐突。
我忙着竖着耳朵凝神听着这随从会如何说,却见他小心翼翼的凑到那主子的耳旁低语,说着说着那主子便点了点头,扬唇笑了笑,道:“如此,倒真要找个机会好好聆听一番了。”
那随从闻言喜笑颜开,忙道:“那公子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我现在就遣人去请木子萧木公子,听木公子抚琴岂不比在这听人抚琴舒适快活?”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想听小白抚琴就能马上听?
我愈发的好奇,却见那主子用折扇敲了敲随从的头,嗔道:“就想着把我拐回去,你这精明用在讨我欢心上岂不更好?”
“公子——”
“莫说了莫说了,我今儿个就非得听完这‘仰月楼’的抚琴再回去,你若再吵闹,我便把你扔在这外边,不带你回去了。”
那随从瞪着一双眼,仿佛马上就要落泪,委屈兮兮的说道:“我不说了便是,公子可千万不能把我扔在这外面。”
这主仆倒是有趣,原本是猜测,现在我已有七八分把握这两位定然是女扮男装偷溜出府的大家小姐,不然这随从也不会千般劝万般劝的让自己的主子赶快回去。
没有多久表演便开始了,只是先登场的并不是琴师而是一身戏服的戏子,身段婀娜,步步生莲,一张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胡乱往嘴里塞着糕点,凝神听着戏。
然而可惜的是……我只觉得他唱腔哀婉动人,唱的是什么却全然没听懂,环顾四周只见众人皆伸着脖子,一副听得入迷的样子,我只能尴尬的吃着糕点,心下想着,待有机会一定要同小白一道来听,他那般学富五车,定然能为我解释这戏曲唱的是什么。
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耳边传来一道惊呼声,我略一侧头便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往那对主仆所坐的位置落座,冲那主子笑道:“美人独自出来看戏?需不需要我好好陪陪你?这戏我可看过很多遍,内容熟得很呢。”
随从的脸蓦地涨红,忙起身站在自己的主子面前,小小的身板将自己的主子护在身后,斥道:“休得无礼!离我家公子远些!”
“哎哟,这爆脾气可真叫人欢喜,只是我们看上的是你家公子,你急个什么劲?”那男人笑的越发的轻佻,伸手去捏随从的下巴。
“你——”随从气急,整张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向后仰着脖子,想要避开男人的碰触。
男人亦跟着站起身来,笑的更欢,“这急红眼的样子挺像只小兔子的,你若是羡慕,可以跟你们家公子一道跟了我,爷我保你们快活!”
“啪——”
那主子直接自随从身后站出来,狠狠的用折扇拍打了那男人捏住随从的手,厉声道:“登徒子,放开她!”
这拍打对男人而言似乎有些无关痛痒,他目光炙热的盯着那主子,意味不明的抚摸着自己刚刚被打的手背,用一种油腻腻的语调说道:“公子?我看是美娇娥吧,你可长得真好看,生起气来更是别有一番风情,爷喜欢,爷喜欢!”
那主子气得不行,胸膛剧烈起伏,“闭嘴,你再多说一句,我必定灭你九族!”
“好大的口气啊,这里是京城你就把自己当成是皇家贵族了?竟然还跟爷说什么灭九族。”男人却笑得更加的猖狂,伸手直接拽过那主子的手腕,拉近自己,“我不仅不闭嘴,我还要动手呢,你能拿我怎么办?”
那随从都快急哭了,颤抖着拍打着男人的手,“你放开我家公子……”
岂有此理!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男人也太过厚颜无耻了,光天化日下就欺负人家姑娘,而这‘仰月楼’明明处处是人,大家都只是侧目看了几眼,却没有一人出手相助。
顾不得会不会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引来江湖人士的注目,我急忙倒了一杯热茶起身上前,趁其不备泼到男人的脸上。
男人所料未及,被烫得不行,立刻松开了那主子捂住自己的双眼,嗷嗷叫唤。
我立即将那主子拉至自己的身后,嘱咐道:“你们快走。”
只要这两个姑娘家能走我便没有后顾之忧了,现下我的术法已经恢复了,这男人也奈何不了我,若是把我绑了,我隐了实体或是幻化作其他什么的逃走便是。
可这两个姑娘显然没有回过神,一个个都愣怔的看着我,半天未走,而这边男人已经缓过来,闭一眼睁一眼,面目狰狞的冲我道:“他奶奶的,你们几个小丫头都当爷我好欺负呢,我这就把你们三个全部绑回去!”
我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了,愤怒充斥着我的胸腔,我张开双手将那两个姑娘护在自己身后,“明明是你欺负别人在先,现在怎么颠倒黑白是非了?”
“我欺负人?!”男人扬声道:“你问问这在座的各位,我有欺负她们吗?”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有开口的意思。
而这时戏台子上的音乐戛然而止,大厅蓦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挪了过来,我听到一道温润的男声自舞台上方传来,“‘仰月楼’是供人放松休息的地方,大家都是来看戏的,莫闹不愉快了,这位爷就当给我莫言一个面子,今天的事情别计较了,我继续唱戏给大家听可好?”
莫言这样一说,那些之前还观望着的客人立刻帮腔道:“就是,别闹了,好好看戏吧。”
“小二啊,我们来这‘仰月楼’可不是看人吵架的啊。”
舆论因着莫言一句话全然倒向了我们,甚至之前毫无反应的店小二也立即上前拉扯着那男人,男人许是被众人围攻脸面下不来,恶狠狠的瞪了我们一眼便出了这‘仰月楼’。
这男人一走,随从立刻挽住自己主子的手,语带哽咽的说道:“奴婢该死,是奴婢没有保护好公、公子……公子责罚奴婢吧。”
“好了,不怪你,是我执意要出来的。”这主子十分大度的没有计较,情绪缓和下来,她亲昵的拉住我的手,笑道:“刚刚多谢姑娘仗义了,在座这么多男人都不及姑娘你勇敢,敢问姑娘芳名,是哪家府上的千金小姐?我一定要重重感谢姑娘。”
我连连摆手,突然被人用这样崇拜的眼神盯着怪不好意思的,“咳——言重了言重了,我就是一普通人,可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现在危机解除了,我立刻就怂了几分,微微垂着头,只怕被人认出来。
“那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定差人送到你手上。”
“这……”
“你且放心,这普天之下能叫出名字的东西,我都能替你寻来。”
我瞅着这姑娘满眼执着,一副得不到我答应便不罢休的样子,忙笑道:“好啦,我现下真没有什么想要的,若日后我有什么想要的了,定告诉姑娘,可否?”
闻言那姑娘轻轻颔首,“如此,便一言为定了。”
许是把我当做了救命恩人,这姑娘待我十分的热情,不住的询问我所住何处,我都只能含糊的作答,并非我有意相瞒,实在连我自己亦不知晓若寻不到十二皇子的人,我今晚该住在何处。
好在这姑娘也没能跟我聊上多久,便被自己那吓破胆的随从劝走了。
我在‘仰月楼’待到了天黑,没有遇到认出我是‘夜筝’的江湖人士,可也没有什么十二皇子的人来找我。
就在我失落不已的走出‘仰月楼’时,有一道颀长的身影拦住我,微微俯着身子,道:“姑娘,我等你许久了。”
我诧异的看着他,这是一张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脸,这声音……似乎是下午唱戏的莫言?
等我?
为何?
莫非莫言便是十二皇子的人?